“大家快些吃吧,今天的活兒比較繁瑣。”
另一邊,一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開了口。他兩鬓微白,雖然上了年紀,看上去依舊非常儒雅,不難想象,他在年輕的時候一定也是劇團裏炙手可熱的角兒。
此人名叫林明山,是劇團裏負責唱老生的。他與丁玲是同一時期進的全福班,按輩分算是師兄妹。
男子說完後,陶班主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随後離開了。江離若有所思的望着那兩個人,他總覺得陶班主似乎看林明山有些不順眼。
而班主離開後,他悄悄塞了幾根煙給一名老雜工,這才問清了其中緣由:原來以前丁玲曾經傾慕過林明山,但不知爲何最後還是嫁給了班主。而林明山似乎因此頗受打擊,至今還沒有結婚。
這也就能解釋爲什麽陶班主每每看到林明山,眼中都有着止不住的嫌惡。
林明山是劇團裏公認的一把手,曾經的他也是全福班紅極一時的生角。他态度勤勉刻苦,唱功了得,爲人低調善良,就連上一任老班主都對他的表現贊不絕口。在這些年裏,他更是帶出了徐月白這樣頗具實力的新人,因此,即便是陶桂泉看他不順眼,也找不到趕走對方的理由。
聽一名雜工說完後,老魚幹若有所思:“但凡任何一個男人,整天看着昔日情敵徘徊在自己左右,和妻子在舞台上眉來眼去,這壓力誰頂得住啊!你看那個林明山,雖然上了年紀,但不得不說确實挺帥的昂,有點兒發哥的味道。跟那個丁玲站在一起,簡直郎才女貌……我都懷疑陶美蘭那個大美女,會不會是他倆……”
“可不敢瞎說。”
雜工擠了個眼神,輕噓道:“十幾年前,團裏還真流傳過你這些說法。據說當時鬧得可大了,懷孕的玲姐被氣的差點跳樓,林先生也打算退團來着。事後還是老班主親自出面,把陶班主狠狠罵了一頓,又趕走了那些亂嚼舌根子的,才把風波平息了下去。”
“不過我不相信林先生會幹那樣的龌龊事。”
另一名中年雜工端着碗,小聲說道:“平日裏林先生對大家夥兒都客客氣氣的,從不随意使喚人。這擱在舊社會,咱這一行就是下九流,地位排在婊子後面,王八賊前面。而咱們這些個下層苦力,地位就更别提了。我十五歲到全福班打雜,什麽樣的主兒沒伺候過?這林先生啊,是最沒架子的。平日裏除了唱戲、、就是種花兒養草的,沒事還跟咱逗逗樂,收了工請大家夥兒吃酒。别人刁難咱,也是他站出來幫忙的。你們要說林先生壞話,我第一個不同意。”
“就是,林先生多好一人啊……”
聽了衆人對林明山的評價,江離和老魚幹面面相觑,朝不遠處的莫測投去了眼神。而對方心領神會,自然明白接下來要做什麽。
由于晚上的戲三更天開始,唱到四更天結束(晚上十一點到淩晨四點),因此在吃過飯休息後,大部分演員都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裏進行休息。
“美蘭,我有些睡不着,方便陪我走走嗎?”
趁着丁玲和陶班主等人回屋商讨的時候,莫測叫住了陶美蘭。
根據人物資料顯示,陶美蘭雖然平時在劇團裏爲人跋扈,卻一直傾慕着莫測所扮演的徐月白。
徐月白年幼被父母遺棄,是林明山在劇團附近撿回家并且一手帶大的。林明山一生未婚,對徐月白視如己出,因此班主陶桂泉一直反對女兒與他的交往。
然而即便有父親的阻止,陶美蘭對徐月白的愛意并未因此減退。她毫不猶豫的答應了莫測的邀請,而在二人離開後,江離和老魚幹更是抓緊時間,到處打聽關于這個劇團的消息。至于那名叫俠客的玩家,态度也比江離二人之前遇到的薛定谔要好多了。
他主動提出願意加入江離的團隊,并且表示會在之後的行動中提供有利線索。因此,江離也同意了他的請求。不知不覺間,時間來到了傍晚九點。舞台已經搭好,而演員們也上台走了一遍流程。
期間沈老闆如約到來,給劇團送了晚餐。跟陶班主确認了一切順利後,沈老闆便讓李大富去通知村民,準備帶自家逝去的親人來看戲。
按照規矩,在正式開唱前還要舉行祭拜儀式,這些一般都是由崔先生負責的。儀式開始前,他點了三根香,面色凝重的站在院子中央,領着衆人向沈家祖祠方向鞠了三躬。
對此沈老闆并沒有任何懷疑,隻以爲這是儀式的一部分。而隻有全福班内的人才知道,這是班主和崔先生領着大家,在替昨晚的事情道歉。
空曠的院子内鑼鼓點點脆響,四方響起一陣陣鞭炮後,衆人在舞台下方搬來座椅,布置完後,沈老闆恭敬地将自家先祖以及其他逝世長輩的牌位搬到了主桌前。對着靈位磕了三下頭後,沈老闆将貢品擺放好,緊接着,不少村民也抱着自家親人的牌位出現在了沈家祖祠外。他們将先人的靈位依次擺好,期間院子裏人來人往,充斥着腳步聲,桌椅輕微的挪動聲,卻聽不到任何人說話。
這是梨園的規矩,但凡唱鬼戲之前,都不能和請戲人發生争執,當然,村民也怕和那些唱戲人交流沾染晦氣,因此雙方都保持緘默,直到一切擺放就位,沈老闆跟村民們在陶桂泉的安排下紛紛退場,回去後家家戶戶閉門不出,直到四更天方可來接祖宗回家。
所有人離開後,演出也就正式開始了。作爲雜工,江離、老魚幹以及薛定谔三人隻能在後台幫忙搬搬箱子、找行頭;而莫測和俠客因爲需要演出的緣故,已經畫好了臉穿上了戲袍,爲自己的出場做準備。
今晚的第一出戲是沈老闆點名的《西廂記》,舞台上,陶美蘭扮演的崔莺莺以及紅娘已經開始唱了,看着舞台下方黑壓壓一片的牌位,江離隻覺得心頭毛毛的。
盡管台下沒有任何活人觀衆,但秉持着規矩,生、旦、淨、末、醜,念、做、打所有的程序一樣不少,偷工減料隻會壞了規矩,今後劇團也會因此走黴運。所以對待這場演出,所有人都格外嚴肅,盡管陶美蘭平日裏嚣張跋扈,但到了台上,江離不得不承認,她的唱功以及表演都堪稱完美。
因此他來到莫測身邊,有些擔心的問道:“你從來沒有這種舞台經驗,一會兒能搞定嗎?”
“放心,徐月白的功底很紮實的,我有把握。”莫測笑了笑,眼看着要輪到自己出場了,他立刻站起了身,朝着舞台走去。
“注意安全。”
江離皺着眉頭叮囑莫測,從剛才開始,他的心底就開始湧現出一股不安的情緒。直覺告訴他,今晚必定有事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