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之然很樂于保持這種随意的交流，在她有意的引發下，看起來的悶悶的齊七也打開話匣子，邊收拾手中的物件，邊有一搭沒一搭聊起天。

講到逃跑路上遭遇巨型蟲，齊七好笑地說道：“從零修建一個真實的史前地球，用作玩遊戲，我是真沒見過這種手筆。遇到大蟲子的時候我還在習慣性地想，打不過就讀檔重來。直到被濺出來的液體噴了一身，我才反應過來，我可是真身下場進行遊戲，所有的感覺可都不是通過傳感器模拟出來的，那些粘液是真正糊了我一身。”

楚之然忍俊不禁：“那在你看來，這種真實遊戲比虛拟沉浸式的要有趣咯？”

齊七一猶豫：“當然，巨額資源的投入，把遊戲世界從虛拟搬到真實世界，肯定要優于用虛拟設備模拟。但是......我認爲設計這個遊戲的人是個門外漢。”

“哦？”

楚之然饒有興趣，不着痕迹地掃了眼羅思。

羅思停下捏住黑曜石刃磨平木材的手，望向曾開發過遊戲的程序員齊七。

楚之然眼睛朝羅思一眨，又順勢問向齊七：“何以見得？”

一柄黑曜石刃被齊七朝天上抛去，複又接回手中。

齊七頓頓，組織好語言。

“就拿這柄石刀來說，我并未對打造這柄工具産生成就感。而在通常的遊戲設計中，爲了吸引玩家持續遊戲，每當玩家獲取新物品，都要給予明顯的提示，讓大家産生‘我獲得了好東西’或者‘我的庫存又增加了’的快感。”

齊七的隊友小展聞言，附和着說：“對對，我也有這個感覺，我們搜集材料，如果有個木材+1，石頭+1的提示，感覺有幹勁。”

“哈哈，同感。不得不說，到了遊戲裏，都像收集寶石的海鷗一樣，明明是虛拟的東西，可看着背包裏的物品數目增加就很舒服。”這一隊的隊長小錢接話道，“玩起遊戲來，總覺得自己快要變成守财奴了。”

齊七見大家同意自己的說法，略微點頭，繼續說下去：“這個史前遊戲世界給我的感覺，就是過于着重自由和真實了。我們現在手上有兩根石矛，四把斧子，四柄石制切割刀。可是，其中有兩柄刀是黑曜石的，那種石料和普通石頭的區别根本沒有體現出來。”

楚之然試着問：“要把它們分級别？”

“對，比如黑曜石刃标爲‘稀有’，普通石刃标爲‘精良’，那麽每揮動一次黑曜石刃，看到發光的稀有字樣，都是對你找到特殊石料這一行爲的延長刺激。時刻讓你感覺，我的物品比其他人的更優秀，這也是促進玩家體驗遊戲的一部分。”

“做一款遊戲原來還有這樣的門道啊。”

“當然，其實不僅是物品。以我們之前幹掉巨型蟲的行爲舉例，完全可以附加一個成就提示：您消滅了某某某，它身上的某處和某處值得利用，請注意收集您的戰利品。這能讓擊敗大蟲子之後的我們，更加願意再度嘗試去擊敗其他的物種。”

楚之然緩緩點頭，沒被認出是總督獨女的她，仿佛跳脫的柿子附身，看熱鬧不嫌事情大，沖羅思呼喊：“羅思！聽到了沒？羅思！你怎麽看？”

羅思收攏制作吊床和遮蔽物的蕉葉、榉木，起身拍拍老胡的肩膀：“老胡，再辛苦你紮起這些東西了，我去齊七那裏，向他讨教些經驗。”

老胡拍胸脯承包：“交給我就行，你也是做遊戲的？那多問問齊七那小子，有好處。”

羅思走過去，楚之然把當成座椅的石灰岩讓出一半，示意他挨近坐下。

“齊七先生在說RCOT001的設計缺陷，你有異議沒？”

RCOT001，是羅思作爲項目總設計師的代号。

楚之然滿臉狡黠的笑意，她很期待羅思要如何面對指責他的人。

“我同意呀。”羅思果斷說道，“齊七先生剛剛講到的系統和機制設計，完全符合提升可玩性的需求，拿大白話講，這些設計能讓遊戲變得更有趣，更耐玩。”

“哦~那看來傳說中高高在上的那位總設計師，也不過爾爾。”

楚之然笑得像隻摘到了堅果的松鼠：“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呀。總設計師居然是個門外漢。”

“喂，那位‘傳說’中的總設計師到底是不是高高在上，你最清楚。”

開玩笑，他如果穿越過來以後是哪一位行星總督家的貴公子，高高在上盛氣淩人，也不至于總是和她楚大小姐在一起時束手束腳、如繭縛身。

“不要轉移話題哦，請問羅思先生，如何評價RCOT001的設計能力呢？”

“就是渣渣！”

柿子跑過來插嘴，停在羅思背後，倆手按到他肩膀上使勁，頗有要卸掉羅思胳膊的架勢。

“那家夥就是個徹頭徹底的壞！蛋！做這麽個遊戲就是爲了折磨人的！就是要讓人渴死、餓死！大太陽曬死！植物顆粒過敏癢死！做任務累死！”

羅思回頭一瞪柿子，身後這姑娘不甘示弱回瞪一眼，但手上倒是老實了。

他沒有正面作答，而是抛回給楚之然一個問題：“閑暇的時候，你喜歡做什麽？”

楚之然想了會兒：“讀些朋友推薦的書，萬一碰上教授巡講就去聽聽藝術類和民俗學的講座...去實體博物館呆上一天、架個畫闆描描文物和遊客，嗯...更多的時候，是被老爸拉着去遠一些的地方，出席活動。”

“如果我以一個朋友的身份像你推薦一個純粹娛樂用的遊戲......”

“删好友，拉黑。”楚之然果斷道。

“呃...”

羅思轉頭，沖若有所思的齊七說：“是不是明白些什麽了？”

程序員齊七皺眉不止：“剛剛我提到的那些，包括給工具加級别、将物品屬性化，還有擊敗物種時出現系統消息......都會不斷地提示人們，這是一款遊戲。”

“而你們在被梭齒龍追的時候，撿石頭伐樹造工具的時候，沒有心思記起，這是一款遊戲，對嗎？”

齊七不太願意承認這一點：“因爲太自由化了，大部分時間都隐去了遊戲系統的顯性設計，加上這裏就是一個真正的星球，一個完美還原的白垩紀世界，所以......”

“問題就出在這裏。”

楚之然漸漸斂去嬉鬧看笑話的神色：“你怕玩家進來之後，因爲時刻想着，‘這是一款遊戲’，而産生偏見和厭惡感？”

羅思苦笑：“這可是一個将遊戲視爲洪水猛獸、魑魅魍魉的時期呀。”

“時刻彰顯遊戲系統和提示機制，有激發玩家興趣的正面效果，但是......”齊七也無奈道，“我忘了，RCOT001先生是要将這個遊戲世界推行到整個星區，他将面臨數以億計帶有色眼鏡審視他作品的人。如果那些體驗者進入遊戲，卻被各種遊戲系統充斥周身，恐怕...本就懷有偏見的他們，更沒有心情繼續在這個世界探索了。”

“顯式的遊戲系統設計，武器系統，物品屬性，擊殺提示，等等等等，都能讓遊戲更有層次感和階段性刺激。”羅思話鋒一轉，“但那會幹擾到沉浸的心理。而對那些習慣了抗拒遊戲的人們來說，陷入一時的沉浸，讓他們忘記這是款遊戲，尤爲重要。”

羅思攤攤手：“遊戲是沒人疼沒人愛的野孩子，選擇遊戲作爲自己的作品形式，天生就要承受白眼、非議和站在制高點上紛至沓來的指責。如果自己不學得八面玲珑、工于讨好，那就真的毫無出路了。”

齊七默默點頭：“我應該想到，RCOT001不是疏漏了這些設計，而是有遠見地故意沒有設置。做減法，有時确實比做加法困難。站在他的位置，要用更遼遠的視野看待問題。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