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垂下目光看着手上的茶盞,耳邊裝作不在意似的聽着戎修和李崇明不鹹不淡的對話。
雖然表面上平靜,可是她心裏卻是焦急忐忑萬分。
如今那傾城已經被抓,戎家軍就駐紮在這永濟鎮的西街上。林詠梅若是真的是傾城的下線,如果聯系不上傾城,勢必會起疑。到時候她如果發現傾城被抓,戎家軍又對她虎視眈眈,那她勢必會倉惶逃跑。到時候想抓住她,再從她嘴裏套出有用的信息就更難了。
所以,在這林詠梅沒有發現傾城被俘,沒有發現戎家軍來這永濟鎮的真正目的前,她一定要先想辦法接觸到這個林詠梅。争取策反她,讓她主動歸順他們這一邊。
這麽想着,顔小茴腦中靈光一閃,裝作手下一滑,隻見手中的茶盞一歪,順着手指縫兒就滑了下去。
顔小茴倉惶之中“哎呀”一聲大叫,連忙伸手去抓那下滑的茶盞,可是縱使她眼疾手快,那茶盞還是“咣當”一聲摔在了地上,“啪”地一聲碎成了幾片。茶盞裏的茶水更是潑的顔小茴整條裙子上都是。原本淺碧色的長裙上面,像是開了一大朵山茶花一樣,迅速的印了下去,在裙子上留下大片大片的青綠色的水漬,上面還浮着茶葉梗。
更要命的是,顔小茴這一下,着實被燙的不清,不知裙子下面的皮膚有股灼熱疼痛的感覺,就連無意中淋到茶水的手指也紅彤彤一片。
顔小茴一個激靈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連甩手帶跺腳,口中半真半假的吵嚷着:“哎呦,燙死我了!”
一旁的戎修見狀,吓了一跳,連忙三步兩步走過來,扶住她的手查看燙傷,臉色帶着濃濃的緊張:“你怎麽樣,燙到哪裏沒有?你說,你怎麽就這麽不小心!”
他的大掌一下子按在了手上燙傷的地方,顔小茴忍不住“嘶”了一聲:“茶盞太漂亮了,我隻顧着鑒賞了,誰知一時沒留神,手滑了!哎呦,疼死我了!”她說的這一番話,前面是在扯謊,後面這一句卻是真的。
她剛剛隻想着要想辦法接近那個林詠梅,一時間并沒有留意這茶水的溫度。如今被燙這麽一下,顔小茴不禁秀眉緊擰,早知道就等茶盞裏的水稍微放涼一點兒再行事好了。
可是,如今她已經做出了這個樣子,已經不能反悔了。
因此,她一雙大眼睛眨巴了兩下,看着地上已經摔碎成好幾片的曜變天目茶盞,臉上帶着濃濃的歉意:“李大人,這麽名貴的茶盞被我不小心打破了,實在是不好意思,改天我一定陪你一套新的。”
李崇明見戎修一臉緊張的看着顔小茴,連忙擺手:“夫人,您看您說的什麽話。不過區區一個盞茶罷了,您别放在心上。還是先看看自己有沒有被燙傷要緊!”
顔小茴伸手摸了自己濕透的裙子,秀挺的眉微微蹙了下:“應該不要緊,隻是稍微有點兒疼而已,等一會兒回去我在仔細看看吧!”
李崇明見狀,立刻擰了眉:“那哪兒行啊,這女孩子的皮膚最是嬌貴!這萬一燙到哪裏将來留疤可就不好看了!”說着,他對戎修說道:“小将軍,剛剛咱們兩個不是商量好了麽,您和夫人在永濟鎮這些天,就在我們李府下榻。現在夫人燙傷了,不如今兒就沒别去了,直接在卑職的府裏下榻吧!”
戎修擰着眉看着顔小茴露在外面紅腫的肌膚,不禁應承下來:“那好吧,如此就勞煩李大人了。”
李崇明正愁剛剛門房的小厮得罪了人,這時候見戎修答應留下來,連忙四處張羅着打算好好表現一番。
他操着一口公鴨嗓,對外面揚聲說道:“來人呐,帶将軍夫人去換身兒幹淨衣服,再收拾出一套幹淨客房來備用!”
那丫鬟聽了,連忙對顔小茴俯身施禮:“将軍夫人請跟我來!”
說着,一手虛扶着顔小茴,順着回廊拐過去,到後院兒換衣服去了。
這一路上,顔小茴眼觀鼻鼻觀心,悄悄将這李府上上下下的基本地形都摸了個遍,并牢牢的記在了心裏。一路上她路過了會客的前廳、李崇明的書房、李崇明夫人李氏的卧房,拐了個彎兒又到了這間專門用來待客的客房。
而這間客房的對面,是一間竹林掩映,半封閉式的幽靜院子。顔小茴估摸着,住在那裏的人,在這李府的地位應該不低,不是李崇明的子嗣,就是姬妾。
本來,她失手打翻茶盞是爲了混進李府後院兒,早日和那林詠梅接近的。可是,誰知李崇明叫來的并不是二姨娘林詠梅,反而是個小丫鬟。
不過,既然已經提前進入到了這李府之中,還是要早日行事才行。
這麽想着,她趕緊脫下了濕漉漉的,滿是茶漬的裙子,換上了一身那小丫鬟爲她準備的玫紅色裙子。雖然剛剛被燙了那麽一下,不過如今看來倒是不怎麽要緊,因此,顔小茴換好了衣服,就趕緊推門,從房間裏面走了出來。
侯在外間的小丫鬟見顔小茴換了衣服,不禁彎唇一笑:“夫人果真是模樣俊,穿什麽都好看!這枚紅色的裙子原始我們二姨太的,可是二姨太嫌看起來活潑俏麗,難以駕馭,如果穿的不好,當真土氣,就叫我收起來了,一次都沒有穿過。不想如今夫人穿上,就像那白雪堆兒裏的梅花似的,又嬌又俏!”
顔小茴裝作不好意思,低下頭羞澀一笑:“你叫我顔小茴就好,我和戎修還沒成親呢,叫夫人還太早了。”
小丫鬟聽了,從善如流的點點頭:“既然這樣,我就叫你顔姑娘好了。”
說着,她對顔小茴勾了勾唇:“剛剛我們老爺交代過了,您和戎小将軍在這兒住着,若是有什麽不習慣的,需要的,隻管告訴我。但凡是我能做到的,一定滿足你們。”
顔小茴聽了,連忙回以一笑:“如此還要麻煩你們了。”
小丫鬟搖搖頭:“姑娘你太客氣了,這都是應該的。”
顔小茴見這小丫鬟有心告辭,不禁不動聲色的舔了舔幹澀的唇角,狀似無意的說道:“對了,來咱們府上少說也有幾個時辰了,怎麽沒見到你們府上的夫人和其他姨太太?”
怕她懷疑什麽,顔小茴伸手指了指身上的衣服:“今兒冒昧來咱們府上打擾,又穿了你們二姨太的衣服,實在是不好意思。我想着,是不是應該找機會給各位夫人和姨太太見見禮?”
小丫鬟聽了,這才收起剛剛疑惑的神色,擺了擺手:“見禮就不必了,我們李府一共就一位夫人加上一位姨太太。大夫人如今在後山的庵裏吃齋念佛,好久也不回來一次。二姨太性情又有些古怪,不喜歡見生人。所以,您就不用擔心什麽禮數不禮數的了,隻管在這裏安心的住下去吧!”
顔小茴聽了,好奇的眨了眨眼:“二姨太不喜歡見生人?爲什麽?”
一提起二姨太,小丫鬟好像有些害怕的樣子,忽然走到門口朝外面看了看,見四周無人,這才走回來壓低了嗓音說道:“本來我一個下人不應該在背後講究主人的,但是我今兒瞧見顔姑娘你,就覺得你面善,少不得要稍微提醒你幾句。”
說着,她忽然朝顔小茴湊了湊,将聲音壓的更低:“聽府裏的老人說,大夫人和二姨太之間有過節。大夫人嫁到李府十幾年,都沒有孩子,直到前些年二姨太嫁過來,一下子就有喜了。大夫人吃味兒,暗地裏在二姨太安神湯裏放了些不好的東西,結果二姨太差一點兒就小産了。雖然後來小少爺平安生了下來,但是因爲這件事兒,倆人鬧的很是不愉快,所以後來,大夫人才被老爺打發到庵裏去了。”
她眉頭擰了擰:“二姨太因爲那件事,情緒一直不穩定,尤其讨厭生人靠近她的院子,生怕有人再在她身上或者小少爺身上下毒!所以這李府,除了老爺以外,幾乎不敢接近她。如果真的有人不小心靠近了她住的院子,被她發現的話,那就……”說着,她用手在脖子上比了個“殺”的動作,并做了個鬼臉兒。
頓了頓,她接着說道:“而且,聽說最近小少爺正鬧病呢,所以二姨太心情不怎麽好。”
“所以”,小丫鬟用下巴朝不遠處那個竹林掩映的小院兒的方向點了點:“顔姑娘你在這府裏住的這段兒時間,千萬不要靠近二姨太那邊!”
照這小丫鬟這麽說,這個二姨太林詠梅,着實是個不可接近的可怕人物。
可是,顔小茴卻有不得不接近的理由。不光得主動接近她,還得想辦法從她口中套出些有用的東西才行!
這麽想着,她不禁有些頭大。
不多時,顔小茴打發了眼前的小丫鬟,獨自走到窗戶邊兒,将窗戶推開了一個小縫兒暗暗向對面林詠梅所住的院子看去。隻見偌大的院子,門窗緊閉,看了大半晌也沒見一個丫鬟或者婆子從裏面走出來。
顔小茴不緊暗自腹诽,看來,這個林詠梅,着實是個不好對付的人物。
可是,縱使這樣,顔小茴還是要想辦法接近她才行。
這麽想着,她将門推開,披上了一身狐裘,裝作看風景一般在外面慢慢踱步。
雖然陽光從頭頂上照射下來打在她的身上,可是,呆了一會兒,北風還是将她身上吹得瑟瑟發抖,感覺自己身上的血液都漸漸開始變冷了。
她将手放在嘴邊呵了口氣,正尋思着要不要回屋裏,這時,不遠處的那個竹林小院兒的門被人推開,一個丫鬟樣子的人匆匆忙忙從裏面走了出來。
經過顔小茴這裏,她明顯一愣,擰着眉,脾氣很沖的問道:“你是什麽人?我怎麽沒見過你?在這兒鬼鬼祟祟的幹什麽呢?”
顔小茴見這小丫鬟說話不怎麽客氣,倒沒生氣,反而對她溫和一笑:“哦,你應該沒見過我,我姓顔,今天一早和我的未婚夫婿是來府上做客的。因爲一些原因先被帶到後面這間客房了,可是等了好一會兒,我的未婚夫婿還沒過來,我一時有些着急,怕他找不到這裏,就想着在路上迎一迎他,想不到這時就遇見你了。”
顔小茴見小丫鬟的目光懷疑的在她身上掃了掃,又在她裏面穿着的那件玫紅裙子上看了好久。不禁伸手撩起外面的狐裘,對那小丫鬟輕輕一笑:“哦,我的衣服髒了,這是别的小丫鬟找來給我穿的,據說是二姨太的。”
見小丫鬟還是有些懷疑她的樣子,顔小茴不禁一笑:“你就放心吧,我真不是什麽壞人。如果我是壞人打算做壞事的話,怎麽可能明晃晃的在這院子裏走來走去?”
小丫鬟聽了,這才撇了撇嘴,忽然抽了抽鼻子在她身上嗅了嗅。末了用手捂住鼻子,甕聲甕氣的問道:“哎呦,你身上這是什麽味兒啊,這麽沖!”
顔小茴收起衣袖裏正暗暗往身上撒藥粉的手,不好意思的對她笑了笑:“哦,我是個大夫,身上的藥味兒可能大了點兒!”
那小丫鬟聽了,忽然間伸手在腦門上一拍:“看我,光顧着說話了,連正事兒都忘了!”說着,她伸手在顔小茴袖口上一拉,急驚風似的拽着她一路往院子裏走:“正好,我們小少爺病着呢!你是大夫,快過去幫忙瞧一瞧!”
顔小茴被她拽着,磕磕絆絆的往前走,心裏卻格外鎮定。剛剛見這小丫鬟風風火火的樣子,顔小茴直覺就是之前那個小丫鬟口中的小少爺出了什麽事,所以她才暗自将身上攜帶的藥粉撒在身上,爲的就是故意将自己是大夫這個身份間接告訴對面這個丫鬟,好以此接近林詠梅。
果然,這小丫鬟聽說自己是大夫以後,一副終于找到了人似的表情,拉着自己一路走進了竹林深處的小屋。
一進門,顔小茴就聞到一股濃重的藥味兒,嗆得她呼吸一窒。
裏間的床榻邊半倚着一位女子,大約二十多歲,容長臉,年輕貌美,但是此刻臉上有着深深的倦容,想必,這位女子就是林詠梅了。
此刻,她的懷裏抱着一個四五歲左右的小男孩,正緊閉着一雙眼睛,小臉兒燒的通紅,不停的呓語:“疼,娘,我疼!”
林詠梅俯下身子,用臉貼了貼小男孩的額頭,眉頭緊擰,暖聲安慰:“娘的乖寶,不怕啊,不怕,大夫馬上就來了!”
也許是她的話些微起了點兒作用,小男孩聲音忽然低了下去,下意識在林詠梅身上蹭了蹭。
林詠梅憐惜的撫了撫小男孩的身體,忽而聽見外間的動靜,視線在顔小茴身上一掃,并沒有做絲毫停留,直接落在了她身旁的小丫鬟身上,語氣尖利:“讓你去找大夫,你出門半天幹什麽去了!”
小丫鬟身子一震,戰戰兢兢的看着林詠梅,伸手指了指旁邊的顔小茴:“奴婢是打算去的,誰知剛一出門遇上了這位姑娘,她說她就是大夫,來咱們府上做客的。我想着小少爺的病情耽誤不得,就直接把她帶過來了。”
林詠梅視線這才落在顔小茴身上,然而隻一瞬間,她一雙淡眉就緊緊擰了起來,斥道:“胡鬧!我讓你去找大夫,你就去找!半路将這麽個不三不四的人帶進來,萬一是壞人或者是庸醫,将我兒治壞了怎麽辦?這責任你擔待的起嗎?”
說着,她陡然間從床榻上站了起來,三步兩步沖了過來,伸腿對着小丫鬟就是一腳。
小丫鬟一時沒有防備,整個人被她一腳狠狠踢在了小腹上,疼的她額頭冒汗,雙手抱着小腹在地上直打滾兒。
然而,那林詠梅卻沒有放過她的意思,柳眉倒豎:“你是個什麽東西,居然敢拿我兒的性命開玩笑?他若是被耽誤了,你就用你的狗命來償還!”
說着,她腳下一動,顯然是想要再補上一腳。
顔小茴見情況不好,連忙從旁邊閃身走了出來,不偏不倚,正好擋在了小丫鬟的面前。
林詠梅柳眉一擰,毫不客氣的說道:“你是個什麽東西,給我讓開!”
顔小茴并沒有被她的氣勢所吓到,微微擡起頭,眼睛直直看向對面的女子,絲毫都不閃躲:“既然我來都來了,你就讓我看看如何?不會耽誤你很長時間的!”
林詠梅譏诮一笑:“就憑你也算是大夫?呵,之前那麽多大夫來給我兒看病,個個都是有資質的老大夫了,你一個小孩牙子騙騙一些沒腦子的人混點兒銀子還行,想蒙我,沒門!”
顔小茴眨了眨眼,微微一笑:“您說我不行,原因是什麽?是因爲我太小了,還是因爲我看起來醫術比不上那些老大夫?”
林詠梅撇了撇嘴角,不屑的說道:“兩者都有!”
顔小茴聽了,卻一點兒也不惱,反而輕笑一聲:“哦?既然這樣,那麽,那些年紀又大,看起來醫術又好的老大夫可曾把你家小公子醫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