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将順着她的目光,輕輕一笑,有些憨厚的味道:“夫人,您常年生活在京城,不認識這東西很正常。這叫坎兒井,一般内陸地區大江大河少,百姓吃水不方便,就用這個地下暗井把天上下的雨水彙聚到一起存下來,蓋上蓋子,免得水都蒸發了,等到用水的時候再從這裏取。”
說着,他将手裏的瓦片放到一旁,繼續說道:“這永濟鎮雖然靠海,但是海水卻是不能吃的,附近又沒有什麽河流,即使從地下挖井水的話,誰也一樣都是鹹的。所以才學着内陸人的樣子弄了這個井。”
這樣的井顔小茴曾在書上看到過,不過這可真是第一次親眼所見,覺得很是神奇。
她扭頭看了看身旁的小将,不禁誇贊道:“想不到你懂的這麽多!”
小将憨厚一笑,擡手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夫人,小的懂得不多,隻是因爲原來曾随軍在内陸戍守,所以才知道的。”
顔小茴點點頭,對他連聲道謝:“不管怎麽樣,謝謝你了!”
說着,她微微蹲下身子,用水瓢去撈暗井裏面的水,誰知,她這麽一低頭,忽然什麽東西從她身上掉了下去,“噗通”一聲輕響掉進了井裏。
這細微的動靜,身旁的小将也聽到了,連忙湊過來:“夫人,怎麽了?”
顔小茴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一邊的珍珠耳環還在,而另一邊卻光秃秃的,什麽都沒有了。她禁不住眯起眼睛四下尋找:“我的耳環掉下去了!”
那小将聽了連忙将袖子挽起來,說道:“小的好像聽見一聲水響,八成是掉進水井裏了!我伸手往水井裏探探,看看能不能找到。”
現在可是隆冬時節,又是在夜裏,這院子裏北風呼呼的吹着,連門窗都“撲棱棱”作響。出來僅僅這一小會兒的功夫,顔小茴的一雙小手就凍的像胡蘿蔔一樣,就更别說要在這麽冷的天兒裏下水找東西了。
她連忙搖搖頭:“不用找了,太冷了,你的手該凍壞了!反正也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找不找都一樣,何況我們若是把手到水井裏找東西,這水還怎麽喝啊!還是不要麻煩了!”
難得有個人這麽關心一個士兵,小将心下流過一絲暖意,對顔小茴笑了笑:“反正這個地方查封了以後短期内也不會有人住了,水髒不髒都不要緊了。至于小的,夫人您就更不必擔心了,小的皮糙肉厚的,這點兒冷還受得住!夫人您等着,小的這就給您把耳環撈上來!”
說着,不顧顔小茴的勸阻卷起袖子就伸進了暗井中。
雖然暗井上面蓋着蓋子,可是畢竟在室外,手剛伸進去,就感到一股刺骨的涼意沿着他的手快速蔓延到整個手臂,小将暗自咬了咬牙,可是念着旁邊關切的看着自己的“将軍夫人”,他愣是一點兒也沒表現出寒意來,然而耳環畢竟是小東西,這暗井的水又是從上面流動下來的,他找了半天也沒摸着。
可是,手無意識的在暗井的井壁上一摸,忽然間有什麽硬邦邦的,随着他的手活動了兩下。小将狐疑的擰了下眉,“咦,這有個什麽東西?”四四方方的,剛好卡在井壁的縫隙中,好像一個拇指大小的小木匣子。
顔小茴聽了,也眨了眨眼:“什麽什麽東西!”
小将稍微低伏了一些身子,手指抓住那個小匣子,用力往下挪動了兩下,可是卻隻是微微悍動了兩下,居然拿不下來!
小将擰了擰眉,使出全身的力氣抓住小匣子往下一拽,那個小匣子終于被他拿了下來!可是因爲力氣過大,他的胳膊磕在暗井的緣邊上,發出很大一聲悶響,接着,小将不自覺的呻吟呼痛出聲。
顔小茴吓了一跳,連忙低頭去看那小将:“你怎麽樣了,磕到哪裏了?”
小将一手扶住胳膊,痛苦的皺了皺眉,對顔小茴擺擺手:“夫人,我沒事兒!不要緊的,東西我拿出來了!”
說着,将一個手掌大的濕答答的小木匣子放在她的掌心。
顔小茴皺着眉,垂眸仔仔細細的看了看手上這麽一個不明的物件,剛要伸手打開,忽然背後有人沉聲問道:“你們兩個在幹什麽?”
顔小茴驚了一跳,連忙将手上的東西握在手心兒,往袖口裏一藏,匆忙的看向身後,見門口站着的是戎修,這才松了口氣,拍了拍胸脯:“原來是你啊,吓了我一跳!”
她匆忙藏匿的動作被戎修看在眼裏,他眉頭一擰,沉着臉一步兩步走過來,目光在顔小茴和小将二人中間掃了掃:“你們兩個在這兒幹什麽呢?”
他目光不滿的看着顔小茴:“我不是跟你說了麽,解完手快點兒回來!把我的話聽到哪裏去了?”
他目光冷冽的掃向一旁的小将:“你又是什麽?”
他颀長的身形站在面前,同時男人,卻比小将生生高出了一個頭還多。與生俱來的倨傲加上此刻冷着臉帶着的威嚴,逼迫的小将不敢擡頭。連忙對他行了個禮,磕磕絆絆的說道:“回将軍的話,小的是潘統領派來守院子的!那個,剛才正好看見夫人找水,小的就過來略微指引了下!”
略微指引一下用得着兩顆頭挨的那麽近嗎?戎修涼涼的瞥了他一眼,小将不明所以,卻下意識覺得自己哪裏得罪了他,吓得立馬縮了縮頭。
顔小茴見戎修臉色不好,不禁歎了口氣。以爲他這個樣子是嫌她回去晚了,所以把氣撒在别人身上。連忙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口:“你兇他做什麽,他剛剛幫我找東西來着,人熱心的很!”
戎修抿了抿唇,冷哼一聲:“熱心?所以和我媳婦靠得那麽近?哼,若是個大男人讓他找東西,我才不信他會這麽熱心!”
他語氣酸酸的,即使顔小茴神經再大條,卻也聽出不對勁兒來了。她貓一樣的大眼睛不滿的盯着戎修:“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人家好心幫我,你在這裏吃什麽飛醋!我看你真是越來越不可理喻了!”
說着,她袖子一甩,就要走,卻沒戎修一把手抓住。他濃眉緊擰,一張俊臉繃得緊緊的,目光複雜的落在她的身上:“我吃飛醋?我不可理喻?我若是真的這樣,就不會讓你和九殿下私下還相處了!”
顔小茴秀眉一擰:“關九殿下什麽事兒?”
此話一出,腦子裏有什麽東西火花般閃過。她倏而想起之前傾城說過的話,想到這兒,她張口分辨道:“你是不是剛剛聽見了什麽風言風語?别人胡亂揣測,不相信我,我倒是不想追究。可是,你怎麽還能這樣?我和九殿下到底怎麽回事,你心裏還沒數嗎?”
戎修垂在身體兩側的大手倏而握緊!他就是太清楚九殿下對她的心思,才坐不住了!他承認,他是有些小心眼兒,可是,整日有其他男人守在自己心愛的女人身邊觊觎着,不光是他,别的男人也一樣受不了吧?
可是看着顔小茴這坦坦蕩蕩的眸子,他又覺得自己是在跟自己較勁,她根本什麽都不懂!
但是,這件事他卻不能再這麽放任下去了。剛剛在外面守着的時候,他看着屋裏的百裏葉肅像對待自己的女人一樣對待顔小茴,甚至不想否認自己對顔小茴的感情了,他差點兒就忍不住沖出來了!
他倒是不怕顔小茴變心,他怕的是百裏葉肅以朋友的身份不斷的接近她,偷偷的搶走本來應該屬于他的位置。
爲了防止這個,他必須要提醒顔小茴才行!
這麽想着,他抓住顔小茴手臂的大掌慢慢收緊,鄭重其事的說道:“不管怎麽樣,你已經跟我定了親了,所以,跟其他男人接觸的時候,一定要注意分寸!”
顔小茴不禁回想了下自己的做所作爲,明明沒什麽出格的呀?她不禁有些委屈,一把甩開他的手掌:“你的意思是我行爲不檢點了?如果這樣,那我顔小茴配不上你!咱倆還是趁早解除婚約吧!”
戎修的手被他大力甩開,手心一空,心也跟着空了一下。聽到顔小茴這般言論,他禁不住面色一冷,聲音陡然降了下來:“你剛剛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顔小茴雖然是個好脾氣的,可是現在她覺得自己被戎修冤枉了,也萬分委屈,情緒瞬間也迸發了上來,梗着脖子跟他頂嘴:“我說咱倆趁早解除婚約!”
戎修本來就沒有安全感,如今聽到她這麽說,更像是被人打了當頭一棒,一瞬間氣息都有些不穩。
他稍微晃動了下身子,擰着眉,沉聲問道:“你剛才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顔小茴有些不耐煩:“我說要跟你分手!都說了幾遍了,你裝聽不見還是怎麽的!”
說着,她甩開手邁步往前走。
然而,腳步才剛邁出去,伸手陡然間傳來一股巨大的力氣,狠狠的攫住她的雙肩,将她整個人扳了過去,一個轉身抵在了後面的石牆上。
背後傳來冰涼的觸感,激的顔小茴一個哆嗦,她不滿的擰了擰眉,沒好氣兒的擡了頭,誰知一下子就撞進了戎修幽深複雜而又充滿傷痛的眸子。
不知怎麽的,她的心瞬間就是一疼。可是,還沒等她琢磨過味兒來,戎修陡然間開口,語氣沉沉的說道:“顔小茴,我真是瞎了眼了,怎麽看上你這麽個沒有良心的!難道這麽長時間以來,我對你的好,對你的在乎,你都看不見嗎?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怎麽無論怎麽捂都捂不熱?”
“分手?”他忽而苦笑一聲,眼睛裏都是傷:“這話你怎麽輕而易舉就能說得出口?你知不知道這句話說出來意味着什麽?你是太放心我,确定我肯定不會離開你呢?還是根本就覺得我不重要,即使從此消失在你的生命裏,你也覺得無足輕重?”
這麽長時間以來,她就像是一顆小小的種子,随着風一下子飄進了他的心裏,輕輕的,連個漣漪都沒有激蕩出來。可是,滿滿的,她這顆種子在他的心裏生根發芽,一轉眼已經長成了枝繁葉茂的參天大樹,樹根深深的紮在他的心上,任他想要忽略,卻已經無能爲力!如果把她連根拔起,恐怕他的心,也會留下難以填補的傷口!
所以他緊張她,在乎她,百般呵護她,萬般讨好她,生怕她一不小心就毫不留情的轉身離去。
所以他發現她不見了以後,心仿佛缺了一塊一樣,隻有找到她,一顆惶恐不安的心,才能輕輕落回原位。
所以他瘋狂嫉妒出現在她身邊的一切男人,他讨厭她像看他一樣看别人,讨厭她像跟他說話一樣跟别人說話,讨厭她把對他的溫柔也給予别人!
所以聽到她輕而易舉的說出“分手”這兩個字,才會覺得這般傷心,才會這般失控!
顔小茴擰了擰眉,張了張口:“戎修,我和九殿下……”
戎修倏而暴怒起來,一拳揮向顔小茴身側的石牆,古舊的牆體一下子被鑿出一尺長的裂縫出來。
顔小茴吓了一跳,連忙看向他的拳頭。
指節被撞擊的血肉模糊,顔小茴大驚,連忙擔心的說道:“你這是怎麽了,快把手拿過來給我看看!我和九殿下……”
“夠了!”戎修仿佛再也受不了了一般,擰眉怒吼,目光裏燃燒着熊熊火焰:“我不想從你口中再聽到你和他的事!”說着,他閉了閉眼,樣子有些頹然和苦澀:“你覺得我很可笑是不是,我真是受夠了!受夠了這樣一廂情願的日子!顔小茴,我若是再對你掏心掏肺的像個傻瓜一樣,我就是你孫子!”
說着,他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留下怔怔靠在石牆邊上的顔小茴,對着滿院子蒼涼的景色,瞬間覺得自己身上流淌的血都被凍住了一般。
從心底裏散發出冷氣,逼迫的她幾乎不能呼吸。
之前的小将被戎修的樣子吓到了,這會兒戎修走了,他這才小心翼翼從牆角閃了出來。念着剛剛戎修的模樣,又不敢靠得太近。
心有餘悸戰戰兢兢的問道:“夫人,您和将軍這是怎麽了?是因爲我嗎?”
顔小茴目光幽幽的看了他一眼,想對他勾一勾唇角,卻發現自己的身子像是被凍住了一般,怎麽動也動不了。
她隻好對小将揮揮手:“不是你的原因。”
頓了頓,她才僵着嘴角說道:“不好意思,剛才謝謝你。你先下去吧,耳環我自己找就行了。”
小将見她臉色不好,有些但心,卻也覺得這不是自己能管的事兒。想到剛才戎修的樣子,他的後頸登時就是一涼,連忙對着顔小茴福了福身:“天這麽冷,夫人您快進屋吧!小的這就退下了!”
說着,無聲無息的從院子裏退了出去。
此時,屋子裏面的氣氛也是一陣詭異的安靜。
潘束看着從剛才進門開始,臉色就一直僵硬,明顯在神遊的戎修,不禁擰了擰眉:“小将軍,您這是怎麽了?剛才出門的時候你不是還好好的麽?”說着,他張望着瞅了瞅門口:“你不是說去找人了麽,弟妹呢?怎麽這麽半天還沒見來?難道肚子吃壞了?”
戎修目光複雜的掠過坐在另一邊的百裏葉肅,眉頭擰了擰,對潘束敷衍的搖了搖頭,沒有作聲。
潘束的眉頭不禁擰的更緊,這是什麽意思?
他不緊擰眉看了看一旁的百裏葉肅:“九殿下,這……”
百裏葉肅看了戎修一眼,倏而從椅子上站起來:“小茴還在外面?怎麽這麽久都沒回來,我去看一看吧!”
他剛一起身,坐在一旁的戎修陡然間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力道之大将身後的椅子一下子撞翻,歪倒在地,發出極大的“哐”的一聲巨響!
他三步兩步走過去,氣沖沖的抓住百裏葉肅的領口,一雙眸子閃着灼熱的怒火:“她沒回來,你去看什麽看?記住,她可是我的娘子!是我戎修的女人!即使你九殿下,也不能把她從我身邊搶走!不,是誰也不能!”
他手指用力拽着百裏葉肅的領口,本來就受傷的手因爲驟然收緊,而溢出了更多的血迹。可是他卻仿佛一點兒也不知道一般,目光直直的盯着面前的人,一字一句的說道:“别以爲你是九殿下,我就會怕你!任何打她主意的人,無論是誰,都不行!”
百裏葉肅垂了垂眸,忽而蹙眉伸手将他的手一下子扯了下去:“行不行,不是你說了算的,是小茴說了算的!”
他忽而揚唇一笑:“本來我是打算把這份感情放在心裏的,不過,現在看來,你們兩個并不合适,既然這樣,那就由我來接手好了!”
說着,他一雙淡淡的眸子驟然閃現出驚人的火光,聲音擲地有聲:“顔小茴,我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