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修抿了抿唇角,垂眸将手中的茶盞往桌上一放,凝了下眉:“這些您都是從哪兒聽說的啊?”
老婆婆皺了皺臉:“我還用特意打聽嗎?這風笛淵大街小巷早就傳開了,幾乎人盡皆知!我問你,這事兒可是真的?那葵國人你真抓了?有沒有好好審問?”
她松弛的嘴角抿了一抿:“我跟你說啊,戎小子,這可是涉及到咱們百裏國和葵國關系的大事兒,你可不能馬虎大意了!如今這邊境好不容易安甯了,可不能再出什麽岔子!萬一什麽時候又打起來,受苦的隻能是老百姓!”
戎修眨了下眼:“阿婆,您就放心吧,我心裏有數!”
老人家雖然心裏不安,但是确實了解戎修個性的,見他不願多說,但是面色沉靜笃定,這才止住了發問。
眼見天色已晚,戎修和顔小茴二人這才跟老人家依依惜别,作了辭。
被老婆婆目送送出了門,一路走出巷口,遠處的天空忽然綻放起了無數煙火,将黑色的天際照的絢爛奪目!
街上原本熙熙攘攘的人好像都被吸引去了海邊,來時擁擠的街道陡然變得空曠了起來,走着走着似乎能聽見兩人的跫音。
這樣的夜晚,尤其又是在分享了故事之後,兩個人的心似乎也更加貼近了一些。
顔小茴走着走着,忽然有些惦念剛剛才分開的老人家。她被戎修拽着,禁不住回頭往後又看了一眼。
十幾米之外,老人家還伫立在門口,一直目送他們倆離開。
顔小茴沒來由就心中一暖,回過頭打算跟戎修說,然而還沒等她張口,戎修忽然見捂住她的嘴,抱住她轉了半個圈兒,一下子閃進了旁邊的巷口,将她整個人抵在了青石牆上。
好好的搞什麽啊,吓了她一跳!顔小茴被突如起來的動作弄的頭暈乎乎的,一掌拍下他的手,惱怒的瞪了他一眼。
然而,即使她再沒有眼色,此時卻也發現面前的戎修一臉正色,正悄悄探出去,朝巷口張望着什麽。
究竟發生什麽事了?顔小茴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角,用眼神詢問他。
戎修收回探出的頭,回神看了她一眼,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她的唇上,壓低了嗓音:“别亂動,賈永春在前面!”
什麽?這黑燈瞎火的,賈永春怎麽會出現在這裏?而且,戎修不是派人守在賈宅各處了嗎?如今他這樣大剌剌的跑出來,他們怎麽沒接到消息?
顔小茴眨了眨眼,聲音壓的極低幾乎聽不見:“真的是他嗎?”
戎修冷眸一眯:“是他,絕對錯不了!”
爲了避免被人發現,他身子略微前傾,與顔小茴貼的更緊了一些,幾乎将她整個嬌小的身軀扣在懷裏。
顔小茴被他禁锢的有些呼吸不暢,卻不敢亂動。隻從旁露出一個小小的腦袋,學着戎修的樣子小心翼翼的向外看去。
目光快速在寂靜漆黑的巷子裏一掃,前方有個鬼鬼祟祟的人影,正一步一張望的向他們這個方向走來。巷子裏的燈火偶爾在他臉上一晃而過,雖然光線轉瞬即逝,但是顔小茴還是清清楚楚的看清了這個人的長相!
本就瘦弱的身子配上左右張望的姿勢,越發顯得猥瑣。
這人不是賈永春是誰?
戎修早已經派人在賈宅外面各處安置了人手,可是如今賈永春這樣大模大樣的跑了出來,這邊卻一點兒消息也沒接到。這說明,那賈永春并不是明晃晃從賈宅出來的,而是暗中偷偷溜出來的!
顔小茴倏地收回自己的小腦袋,回頭對上戎修漆黑的目光。隻見他挑了挑眉,用神色證實了她的猜想。
預想的果然不錯,那賈宅裏果然有通往這縣城别處的暗道!
不一會兒,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顯然是那賈永春要走過來了!
顔小茴心中一跳!
雖然她和戎修躲在了這個巷口隐蔽了起來,可是,這巷子一直通向另一邊,敞亮的很,即使倆人靠得再近,那賈永春還是會發現他倆!更可惡的是,這巷子裏的房屋一幢挨着一幢,中間連個空隙都沒有,倆人就是想跑遠點兒躲起來,也沒有可躲之處。
偏巧在此之前,她和戎修都跟這賈永春打過兩次照面兒,這時候若遇上了,認不出來才怪!
顔小茴一顆心跳得通通的,不但擔心他會認出他倆來,更擔心賈永春發現什麽異常,打草驚蛇!
如果真的是那樣,那大家部署這麽多天,一直在等的消息,可就要全部都付諸東流了!
眼見腳步聲越來越近,每一聲都像是踏在她的心口,将她本就緊張擔憂的心踏出了更大的震顫!
她眼風朝巷口掃了掃,微弱的光線下,地上已經能看見賈永春長長的影子了!這說明他的人就在附近!下一刻就要過來了!
顔小茴心裏一陣緊張,剛想回過頭問戎修該怎麽辦。誰知戎修長臂一伸,忽然間抽走了她頭上唯一一支用來固定住頭發的銀簪!
滿頭青絲就這樣流瀉下來,在月光下泛起潋滟的光澤,平日裏俏皮的姑娘,此刻立馬就多出了幾分妩媚。
顔小茴隻覺頭上一松,接着眼前就暗了下來。
戎修捧着她的臉,在她唇上落下火熱的吻。不同于平時的淺啄,此刻的他像一匹狂放的野馬,脫缰馳騁。顔小茴剛剛在害怕賈永春認出他們二人,然而此刻,注意力已經被戎修成功的帶走,幾乎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唇上!
她的耳鼓裏都是心跳聲,紛亂的呼吸,分不清是她的,還是他的。
正在這時,旁邊蹑手蹑腳走過一個人影,那人瞥見顔小茴二人顯然下了一跳,整個人的身子都是一僵。
他倏地站住了腳,停在巷口,半弓着腰探着頭,正朝他倆這個方向眯着一雙細眼想要看個究竟。
是賈永春,顔小茴緊張極了,他會不會看出什麽來?
她這一分神,戎修立刻就察覺到了。像是懲罰她一般,他張口在她唇上輕輕咬了一下。顔小茴輕聲“唔”了一下,睜大了眼睛不知所措的看着咫尺之内的戎修,誰知這一看,正好墜入了一汪深潭。
那邊賈永春看了半晌,忽然将手放在嘴邊吹了個口哨,聲音裏帶着猥瑣,跟前兩次審問他的時候的語氣簡直是天壤之别,似乎帶着些酒氣:“呦,年輕人,好興緻啊!”
戎修倏地将顔小茴的頭叩在懷裏,整個人埋在她的發叢裏,扭頭對賈永春惡狠狠的吼了聲:“滾!”
賈永春一愣,倒是不生氣,嬉皮笑臉的搖了搖手裏一個像鑰匙似的東西,像是在鬥氣,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切,誰還沒有個相好的!臭小子,等過些時日,老子也能買他十幾個年輕貌美的姑娘,保準兒個個比你這個火辣!”
顔小茴一愣,這話是什麽意思?這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在顔小茴聽來,卻不像單單是炫耀那麽簡單!
戎修像是把賈永春當成了空氣一般,也不說話,一側頭,又吻住了顔小茴。
那邊賈永春冷眼看了一會兒,覺得沒趣兒,搖了兩下手上的鑰匙:“切,臭小子,狂去吧,爺爺我做大買賣去了!”
說着一步一晃,鬼鬼祟祟的走了。待腳步聲漸漸走遠,顔小茴一把推開面前的戎修,強行穩住一顆紛亂的心,悄聲說道:“好了,他已經走了。”聲音裏帶着點兒她都不知道的顫抖。
戎修不舍的離開她的唇,将頭窩在她散發着淡淡香氣的頸項裏,微微吸了口氣,這才松開了環住她的手。
回想起剛剛兩人的貼近,明知道戎修是爲了掩人耳目,她還是禁不住臉頰發熱,連雙腿都發軟。
她不敢去看戎修,卻怕被他發現自己的窘困,裝作渾不在意似的擡起了頭:“他人已經走遠了,咱們追上去不?”
這一擡頭,卻發現戎修的眼中仿佛帶着一層水光,眸光直将她看的心驚肉跳。
她連忙慌亂的垂下目光,局促的擰了擰裙角,朝巷口裏探出頭去,然而,巷子裏早就沒了賈永春的人影。
顔小茴眉頭一蹙,也顧不上害羞了,擔憂的咬了咬唇:“人不見了,怎麽辦?”
剛才光顧着害羞了,居然沒看清那個賈永春是從哪兒走的!
戎修替她攏了攏微亂的頭發,細長的手指不小心碰到她脖頸上細滑的皮膚,兩人都是一顫。
他頓了頓,側過頭不着痕迹的輕呼了口氣:“我追上去看看,你藏在這裏,待我走之後去阿婆那裏,我完事兒之後再去找你!”
顔小茴秀眉一擰,不滿的咬了咬唇:“你又想丢下我?不行,我要跟你一起去!”
戎修警覺的瞥了眼巷口,濃眉一蹙:“那賈永春剛剛分明是話裏有話,依我猜,他十有八.九是去跟什麽人接頭去了。你跟我一起去,太危險,聽話,乖乖在阿婆那裏等我!”
此刻,她的一頭長發披散在腰間,帶着微微卷曲的波浪,比往日更加女人了一些。
戎修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像是哄孩子似的放柔了聲音:“這條街巷子和巷子間太複雜,我得趕緊追上去,不然他就跑遠了。”說着,他歉疚的垂了垂眸:“真是的,每次商量好跟你一起逛逛,最終都有事兒沒能成行。下次,我一定彌補你。”
顔小茴見他轉身欲走,連忙捉住他的衣角追了上去:“不行,我不要你下次彌補,你就讓我跟你一起去就行!”見他張口欲回絕她,顔小茴先他之前開了口:“你若是不想耽誤時間,就别羅嗦了。我會很機靈的,絕不會拖你的後腿兒,萬一被他發現了,我還能像剛才一樣替你遮掩遮掩。”
說到這兒,兩人同時想起剛才那個火熱的吻,雖然是爲了掩人耳目,可是兩人的接觸确實實實在在的。
戎修的耳根一下子就熱了起來。
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顔小茴垂頭喪腦,差不點兒咬了自己的舌頭,幾乎恨不得擡手抽自己一個耳光!
戎修看了看她,知坳不過她,勉強點了點頭:“跟住我,一旦有什麽情況,你一定要聽我的,我讓你走,你一定要走!”
顔小茴知道他擔心什麽,連忙點了點頭。
倆人一人在前一人在後,追蹤着賈永春的痕迹一路向前走。
待走到一個岔路口,前方分成了兩條路,顔小茴這一下子爲了難。兩條岔路,那賈永春到底是走了哪一條?
戎修先是向左走了幾步,随後又折回,走向右邊那條路口。
未幾對她招了招手,顔小茴剛想問戎修怎麽确定那賈永春走的就是這邊,低眉的瞬間一下子看見旁邊牆角一灘污物。在這冬日的夜晚裏還冒着些許熱氣,僅僅遠遠這麽一瞥,顔小茴就皺了眉,捂住了鼻子。
那賈永春剛剛身上沾着酒氣,看樣子喝了不少,連走路腳步都有些虛浮,由此看來,必是這條路無疑了。
兩人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走,卻發現,越走周圍的景象越爲熟悉。
顔小茴發現,這裏竟然是賈永春租給呂純揚的那個房子!
這黑燈瞎火的,他鬼鬼祟祟來這裏幹什麽?
戎修也是冷眸一閃,拉着她悄悄靠近了房子,在一處隐蔽的牆角蹲了下來。
一擡頭,就是一扇紙窗。
此刻,裏面人的聲音隐隐約約的傳來,倆人互相對視一眼,都下意識屏住了呼吸,側耳細聽。
隻聽裏面先是傳來一個極爲尖細的女聲,尾音微微有些上挑,聽口音并不像是百裏人的口音。
戎修卻是一怔,這語音語調,他比顔小茴更爲熟悉,那人正是一位淩國女子,他倏地握緊了拳頭。
那女子似有不滿:“等了你這麽久,你怎麽才來呀?瞅瞅你身上這酒氣,我警告過你多少次,不讓你喝酒不讓你喝酒,你就是不聽!若是讓我發現你喝酒誤了我的好事,你就等着被扔進海裏喂魚吧!”
賈永春笑嘻嘻的打了個酒嗝:“紅衣,我就喝了那麽一點兒,還是和常小子他們幾個喝的,沒有外人!呵呵,這回的事兒都辦妥了,哥兒幾個一時高興,就多喝了幾盅。”
顔小茴輕手輕腳的湊近窗口,将食指放在嘴裏輕吮.了下,半蹲着在窗紙上戳了個小孔。
她半眯着眼朝小孔内看去,但見黑暗的房間裏,一女一男,一站一坐的兩個人。
由于光線太暗,距離又遠,她看不清女子的面目,隻能從大緻的輪廓猜出,這人大概二十八.九歲,身材瘦削的很,頭上戴着茸茸的狐狸皮帽子,下面用輕紗遮了半邊的臉。
而賈永春正站在那名被叫做“紅衣”的女子面前,噴薄着酒氣有些嬉皮笑臉的揮了揮手:“我跟你說,姓戎那個傻蛋把我放了,當真抓了那個葵國人。你都不知道,葵國的使節怎麽勸解都沒勸住,氣的連使節館都關了好幾天。依我看啊,離跟葵國大王上報也不遠了。呵,你就讓主上等着吧,早晚這兩家得打起來!咱們就等着看好戲吧!”
紅衣輕嗤了一聲:“呵,說你沒腦子,你還真就沒有!你以爲姓戎的當真就那麽傻,傻到這麽簡簡單單就被你糊弄過去了?”
賈永春“啧”了一聲:“你這話是怎麽說的?他若是不信,會抓那個葵國人嗎?還把那人關進大清門了!那大清門是什麽地方?那可是有名兒的關押重犯的地方,你以爲關進去了還能好好的出來麽?”
紅衣冷笑一聲:“說是關進大清門了,可是誰看見了?你親眼看見了嗎?”
賈永春一愣,讪讪的說道:“那倒是沒有,可是,他跟葵國使節鬧翻了,我可是親眼看見的,這總錯不了嗎?那使節館關門好幾天了,這還是你親自确認告訴我的呢!這總沒錯兒吧?”
紅衣半張臉被遮住了,看不出什麽表情。隻見她冷冷的開口:“表面上看是這樣,但是,使節館那個老東西依然呆在風笛淵呢!自事發開始,他是往葵國傳回去一封折子。可是你也看着了,這麽多天過去了,葵國一點兒消息都沒有。這裏面恐怕是有鬼!”
賈永春聽了,渾不在意的擺擺手:“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商賈被冤枉了,你還指望着葵國王上立馬派十萬大軍打進百裏國嗎?人家自有人家的打算,說不定馬上就派人來交涉呢!你操心這個有什麽用,反正如今我已經把那幾十個姑娘從山莊運回來了,誘餌也下了,貓兒也中圈套兒了。如今百裏國和葵國的關系也被挑撥了,你的目的也算是達到了!”
紅衣聽了,眼神淩厲的往賈永春身上一掃,纖細的手掌往桌上一拍:“你這個沒用的東西,你以爲主上苦苦經營了十幾年建的山莊,到頭來就是爲了弄這麽一出不鹹不淡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