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丫鬟雖然說的好聽,但是,她帶着的這幾個人現在可是将他們堵在了巷子裏,耍的這些手段可上不了台面,讓人不得不提防。何況,二公子臨走時,千叮咛萬囑咐,一定要保護好顔姑娘,他可不能大意了。于是在一旁湊近了顔小茴,壓低了嗓音說道:“顔姑娘,這人手段非常,恐怕很有背.景,你可一定要三思啊!何況,顔太傅現在還在醫館等着你呢,别耽誤了!”
見那丫鬟的眼光向這邊不住的亂瞟,他的手按了按腰間的長劍,眼風不着痕迹的掃了掃巷子兩旁的房檐,聲音極低,幾乎隻有呼出的氣。但是顔小茴還是憑借唇語,感應到他再說:“雖然把咱們堵在了這條巷子裏,但是咱們的人也都在周圍埋伏着。他們若是想跟咱們硬碰硬,也絕對讨不到一點兒便宜,所以,不用怕他們!”
其實,顔小茴倒沒有多怕這些人,但是卻也同意龍骨的想法。如果這些人隻是單純的想請她出診的話,大可不必用這麽極端的方式。如今從這強硬的行事作風來看,他們背後的人,恐怕也不會很好說話,還是少招惹爲妙。
僅思考了一瞬,顔小茴就婉言說道:“跟你走一趟恐怕不行,我醫館裏還有位病人需要急救得馬上回去,而且,不知道接下來會不會有什麽變化,所以一直到貼身照顧,實在是走不開。現在隻能有兩條路選擇,要不把你家夫人請到我的醫館去,要不我爲您介紹别的大夫爲你家夫人醫治。”
見丫鬟臉色一變,她不禁又加上了一句話:“現在這光天化日之下的,我不想去,誰也不能硬逼着我。從這條巷口出去,轉個彎就有個巡視衙門。”她看了看前後圍追堵截的兩輛車,雖未言明,但是言下之意已經很清楚了。
那丫鬟連忙擺手:“顔姑娘你誤會了,我們沒有要對你用強的意思。隻是,我家夫人這病耽誤不得,一定要你親自過去看看。不然,奴婢回去真是沒法向夫人交代了。您看在奴婢可憐的份兒上,就答應了,随我們一起去吧!”
說着,她幹脆屈起雙膝往雪地上一跪,倔強的擡頭,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顔小茴:“您今日若是不答應,奴婢就跪在這裏不起來了!”
話音一落,她甚至伸手将披在肩上的披風解開,随手扔在了一旁的雪地裏,隻剩身上一件單衣,被北風吹得瑟瑟發抖。
下雪天本來就冷,顔小茴身上即使披着狐裘,也能感到寒氣從腳底下慢慢升上來,可想而知對面跪着的丫鬟有多冷。
隻一眨眼的功夫,她的鼻尖和手指都凍的通紅,額頭眼眉和肩膀都是落雪,身體還無意識的瑟瑟發抖。
由于三輛車堵在這裏,不遠處的巷口有些路過的人見狀,都稍稍駐足一會兒,想看看這邊究竟發生了什麽。她這突然一跪,更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顔小茴親眼看見有幾個人正對着他們竊竊私語。
本來廉宜堂因爲是禦賜的匾額,掌櫃的又是一個女孩子。顔小茴在柳楊街很是出名兒,這下可好了,看着這個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爲她在欺負人呢!
而且,如果對面的丫鬟态度拙劣,她沒準還能發發脾氣,或者叫龍骨派人出來收拾了他們。可是,對面的人居然這樣卑躬屈膝,她心下就有些不忍。
想到這兒,她不禁向那丫鬟走過去:“你看你這是幹什麽,你這不是讓我爲難嗎?實話跟你說,醫館裏病着的是我的親人,我真的不能跟你耽誤時間。所以,你就快起來吧!”
丫鬟聽了,決然的搖搖頭,雙膝一動不動,梗直了脖子可憐巴巴的看着她:“奴婢不起來,顔姑娘,您就可憐可憐我吧!隻要您去,治好了我家夫人,您開口要多少兩銀子都行!”
顔小茴彎下腰伸手去扶她,可是她卻仿佛鐵了心跟她耗上了一般,像座石像一樣一動不動。顔小茴無奈的開口:“這不是銀子的問題,我是真的不能出診!”
丫鬟抿了抿唇,神色裏帶着明顯的哀求:“我們不會耽誤您很長時間的,隻要您去看看就行!而且,我家夫人現在就在柳楊街盡頭的銘瑄客棧,從這裏去隻消一盞茶的功夫!您就行行好吧!”
顔小茴終是被她說動,輕輕的歎了口氣:“好吧,我去。”
丫鬟聽了幾乎喜極而泣:“太好了,奴婢替我家夫人謝謝您!”
顔小茴一邊扶她起來,一邊将地上的披風撿起來披在她的肩上,微微蹙了蹙眉:“你家夫人的病我還不一定能治得好呢,你現在就道謝,恐怕還爲時過早。而且,我雖然答應你了,可是得等我了結了醫館裏的事情才行。不如你先回去吧,回頭我帶人去銘瑄客棧找你們!”
她雖然應了下來,可是那丫鬟顯然不放心,聽她這麽說連忙搖頭:“顔姑娘,您先幫您的去吧。我帶人在醫館門口等着就行,什麽時候您完事兒了,再和我們一起去。”
顔小茴見她執拗,也就不計較這麽多了,當下還是回去看顔父要緊。
兩撥人馬商量好了,丫鬟對着前面擋路的馬車吹了個呼哨,那車前的馬匹聽了,居然自顧自的邁開了腳步,轉動了車頭從巷子裏“哒哒哒”地邁步走了出去。
顔小茴不着痕迹的挑了挑眉,對那丫鬟點點頭,不由分說的回了自己的馬車。
沒幾步回了廉宜堂,那丫鬟所乘的馬車果然在不遠處等待着。
顔小茴默不作聲的看了一眼,剛下馬車,正好看見額頭上綁着繃帶的崖香開門向外探頭。
她一看幾人回來了,連忙将門打開小跑了過來:“二姑娘,你可回來了!”
顔小茴一面廉宜堂走,一面瞥了她一眼:“你這副樣子不好好歇着,出來做什麽?”
崖香咬了咬唇:“不過是磕了一下,這點兒小傷一點兒都不嚴重。在醫館裏坐着,左等右等你們都不回來,真是急死個人了!二姑娘,你倒是說說啊,到底怎麽樣了?那個什麽救人的藥草拿到了沒有?”
顔小茴點點頭:“拿到了,我爹呢?”
崖香引她走進後院:“等你們等的太久,前廳實在是太冷了。小四他們就做主将老爺擡回了後院,又把屋裏的火爐燒上了。”她抿了抿嘴唇,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顔小茴:“不過老爺還是姑娘你剛走時的那副樣子,昏昏沉沉的。”
雖然沒有好轉,但是好在還沒有惡化,這樣也算是個不錯的消息了。
顔小茴一直焦急緊張的神色略微緩和,走到前廳快速收拾了幾樣東西放在藥箱裏,視線略微一掃,發現屋裏很是寂靜,她不禁蹙眉問道:“大夫人和王嬷嬷人呢?”
崖香指了指屏風後面,小聲地說道:“二姑娘你走了以後,大夫人醒過來一次,大呼小叫,連打帶鬧的,嘴裏淨說些奇奇怪怪的話,一會兒說要殺老爺,殺二姑娘你,一會兒就說老爺不能死。我看,她估計整個人已經有些瘋癫了。我和小四商量着,怕她嚷來嚷去驚擾了老爺,或者趁人不注意傷到人,就讓小四将她再次劈暈,灌了點兒麻沸散。”
說着對屏風後面努了努嘴:“現在估計睡的正香呢!”
見她臉色不好,崖香心裏有些沒底,禁不住走過來伸手幫她拎起藥箱,小心翼翼的說道:“我們幾個私自用了姑娘的麻醉藥,這麽對大夫人,是不是有些不妥啊?”
雖然她跟菱香一直都在醫館幫忙,學到了不少看病抓藥的本事。可是,二姑娘曾交代過她倆,她不在的時候,不許私自給别人用藥,以免造成什麽麻煩,這次私用麻沸散,已經是打破了與二姑娘的約定了。
而且,誰都知道二姑娘脾氣最好,也最講規矩禮法,雖然劉氏心腸歹毒,可畢竟是長輩,地位又遠在她一個丫鬟之上。她沒跟二姑娘商量一下,就私自做主把劉氏弄暈了。如果追究起來,她這是以下犯上啊!
崖香摸不透顔小茴的想法,不禁有些心虛。
正忐忑着,隻見顔小茴對她淡淡的點點頭:“嗯,做的不錯。”
見崖香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她安撫般的拍了拍崖香的肩膀。
其實,顔小茴知道崖香的顧慮,她自己也何嘗不想對付劉氏,以報謀殺親生母親之仇。可是,現在顔父中了毒,不是時候報仇不說,她又畢竟是個晚輩,也不是何細辛何氏正經八百的親生女兒。無論做什麽,都有些名不正言不順。因此,崖香和小四将劉氏弄暈,雖然有些逾矩,卻也省了她不少麻煩。
再加上,這回顔父雖然是爲自己擋刀才偶然中毒的,但是,無論劉氏最初的目标是誰,如今傷了顔父都已經成爲了事實。
這些複雜的恩恩怨怨,還是等顔父醒來以後,再定奪比較好。
顔小茴淡淡的瞥了那屏風一眼,對影衛小四囑咐道:“麻沸散雖然會暫時令她們昏睡,但是每副的劑量有限,兩三個時辰左右就會醒來。爲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請你幫我看好她們兩個。”
小四對她恭敬的垂手侍立:“顔姑娘你就放心吧,有我在,她們保準老老實實的,哪兒也跑不了。”
顔小茴這才放心的點點頭,帶着崖香去了後院兒。
一推房門,屋裏暖烘烘的空氣伴着些許血腥撲面而來。
顔小茴在水盆裏淨了手,連忙走到床榻旁看了看顔父。
他臉色慘白,緊閉着一雙眼睛,嘴裏一下一下呼着粗重的氣息。平日裏常常握着煙袋的細長白皙的手,此刻安靜的垂在身體兩側。
顔小茴隻看一眼,鼻子就莫名發酸了。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臉:“爹,我回來了。你怎麽樣,能聽見我說話嗎?”
她連聲叫了他好幾句,可是他依然安安靜靜的躺在那裏,仿佛一座雕像。
崖香見她眼圈泛紅,禁不住走到一旁勸解道:“老爺這是昏睡過去了,二姑娘你别難過,當務之急還是解毒要緊。”
顔小茴快速的眨了幾下眼,從懷裏掏出裝着盒子的美人櫻遞給崖香:“你去把它用藥杵搗碎了,用四錢的水溫火煎煮,待藥汁滾熟兩回,在濾除藥渣盛到碗裏。
崖香連忙點點頭,将美人櫻接了過去。
顔小茴這邊也不閑着,她将工具從藥箱裏拿出來。其實,早在臨走之前,她已經将顔父的傷口處理過了,可是,這會兒幾個時辰不見,他小腹上的傷口又泛出了不少黑紫色的血水。而且,圍繞着傷口處的皮膚,也微微暗青了起來,仿佛大部分毒素都淤積在了這裏。
但是顔小茴卻知道,實際情況卻比這些表象看起來要糟的多。他的指甲已經開始不着痕迹的泛起了烏青的顔色,這說明,毒素其實早就已經擴散到了全身。
一想到這兒,她拿着吸管的手有些不穩,可還是屏息一點兒一點兒将傷口上的血水吸了出去。
幾次三番,傷口裏流出的血色變得鮮紅,吩咐崖香去煎煮的草藥也熬好了。
顔小茴一手扶着顔父,一手端着藥碗,對着藥汁連吹了幾下,等到藥汁不再很燙時,扶着他的脖頸對着他的嘴唇緩緩灌服。
顔父雖然昏迷着,但是潛意識裏好像知道要喝藥一般,牙關輕啓,很配合的将藥汁一口一口的吞了下去。
爲了能讓藥效快一點兒發作,顔小茴和崖香兩人,分别對顔父的四肢進行按摩,加快血液流通。不多時,顔父身上開始滾燙,不住的開始流汗,汗水之多幾乎将身下的被褥都浸濕。
崖香見狀,心裏有些忐忑:“二姑娘,老爺怎麽出了這麽多的汗?”
顔小茴抿了抿唇,并不作聲。其實她也不知道這美人櫻的藥理究竟爲何,畢竟,理論上能夠使人起死回生的靈丹仙草是并不存在的。
顔小茴隻能默不作聲的在一旁守候着,不住的拿起帕子拭去顔父身上的汗水。
就在幾個人提着一顆心,緊盯着顔父時,一直躺在床上的人忽然間脖子一歪,嘴巴一張,連吐了幾口黑紫色的血!
崖香一顆心通通直跳,一邊拿着手裏的帕子收拾殘局,一邊緊張的看向身旁同樣滿頭大汗的顔小茴:“二姑娘,老爺這是怎麽了?那睿妃娘娘給你的美人櫻不會是假的吧?不然爲什麽人非但沒醒,卻開始吐血了?”
顔小茴憑借自己的直覺搖搖頭,睿妃娘娘既然将十三皇子拜托給她保護,十有八.九已經将自己列爲了她的人,怎麽可能騙她呢?
如果她沒猜錯的話,顔父這個樣子,應該是藥效發作,在清除體内的毒素。這樣想着,她一邊将顔父的身子扶起來,一邊用手按住他的胃,逼他将胃裏的廢血全都吐出來。
幾次三番,顔父終于嘔不出來了,顔小茴見他刀口附近的皮膚恢複了正常顔色,手指尖也不再烏黑,甚至有了點兒血色,這才松了口氣。
趁着顔父昏迷未醒,她用羊腸線将他小腹的傷口輕輕縫合好,又塗了些清毒止痛的草藥用繃帶綁好。
等一切打理好,她接過帕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一回頭,忽然發現顔父眼睑下的眼珠動了動!
顔小茴趕緊将手裏的帕子扔給崖香,走過去湊近顔父的耳邊,輕聲說道:“爹,你醒了,覺得怎麽樣?”
顔父聽見她的聲音,眼珠又轉了兩下,這才緩緩睜開。目光在周圍渙散了一會兒,才回了神。目光落在顔小茴被汗水浸濕的額發上,微微張了張口,虛弱的說道:“我這是在哪兒?”
顔小茴坐在他身邊,握住他的手:“您忘了,這是廉宜堂啊!”
顔父眼睛閉了閉,複又睜開:“我想起來了,我中了一刀。”
顔小茴将一旁的被子拉過來蓋在他身上:“刀上淬了毒,已經解了,您現在覺得怎麽樣?”
顔父搖搖頭:“沒事兒了。”他伸手在自己小腹上摸了摸:“傷口也不覺得疼。”
顔小茴點點頭,這才松了口氣:“解毒的草藥是我進宮向睿妃娘娘求來的,但是我沒跟她說是您受傷了,所以,您大可不必擔心。睿妃娘娘不會仗着這人情逼您在太子那邊動什麽手腳的。你現在身上有傷,不能輕易挪動。但是廉宜堂畢竟窄小,雖有我在一旁照顧,但是吃穿用度還是不怎麽方便。所以您看,您是在這兒養傷啊,還是回顔府啊?”
顔父默了一瞬:“還是回顔府吧,你也跟我一起回去。這樣我身體有什麽不适,也有你從旁照顧着。”
顔小茴抿了抿唇角:“我跟您回去倒是行,隻是一會兒我還要出診一趟。要不,一會兒我先派人把您送回去吧?”
顔父點點頭:“也好,那我就先回去吧。”說着,他忽然間蹙了眉,眼睛在屋子裏略微掃了一圈,遲疑的問道:“她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