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骨見她眼睛包着一包淚,可是隻是兀自睜大了眼睛,不讓淚水落下,禁不住在心裏輕歎,猶豫着要不要把這邊的消息如實的告訴二公子。如實說吧,二公子那邊沒了結,回不來也是幹着急。不說吧,看着顔姑娘一個人這樣,他又有些不忍心。
他不緊攥了攥拳,還是說吧,不然自己良心不安。二公子那樣一個人物,即使回不來,也能想出些寬慰顔姑娘的方法。
一邊想着,他一邊跟小六使了個眼色,兩個人俯下身去,親自将躺在地上,胡亂喘着粗氣的顔父擡了起來。
誰知,他倆的手還沒碰到顔父的身體,剛剛一直在旁邊發怔,胡言亂語的劉氏忽然間像是被搶了幼崽的母豹子一般,張牙舞爪的撲了上來!
她一下子撲上來,尖利的犬齒咬住小六的手!還好小六反應飛快,将手往回一縮,手腕兒一轉反而抓住了劉氏的肩膀,另一手快速将她的胳膊折向背後,接着雙手緊緊箍住她不讓她亂動。
見小六松不開手,一旁的小四連忙接過來頂替他,和龍骨一個人擡腳,一個人擡頭,将顔父整個人小心翼翼的擡了起來。
誰知,劉氏見顔父被擡起來了,登時就發瘋了一般,像一頭野牛,兩隻腳不停的在地上胡亂蹬踩,被緊緊縛住的兩隻胳膊也大力掙紮。
小六縱使是個大老爺們,也被她的力道驚了一跳,禁不住開口:“顔夫人,您冷靜點兒,不要耽誤了顔姑娘的事兒,不然我可不客氣了!”
劉氏卻仿佛沒有聽到他的話一般,繼續瘋狂的掙紮,嘴裏不停的大呼小叫,開始說一些前言不搭後語的胡話。
“你們要把他擡到哪兒去,他不能死,我還沒找他算完賬,他怎麽能死?你們把他給我放下,誰也不能動他!他就是死,也是能死在我面前,死在我懷裏!”
她的聲音已經早就沒有平日裏溫婉的音調,取而代之的是因爲大聲嚎叫而顯出濃郁的沙啞,像是聲帶被什麽東西狠狠碾過了一般:“你們不能動他,把他放下!誰也不能把他從我身邊帶走,我求求你們了,别帶走他,讓我看看他最後一眼吧!”
說到這裏,她幾乎是開始哀求了。
可是,僅僅是一瞬,她就又開始發狂,語氣也開始強硬起來:“顔小茴,你這個小雜種!快讓你的狗腿子們把我放開!不然,我一會兒被松開了,一定第一個用刀戳穿你!你這個小雜種,剛剛被捅傷的爲什麽不是你而是他?你怎麽不死?你死了,就沒有人在旁邊提醒着他何細辛的存在了!你這張臉,長得跟何細辛那個賤人簡直一模一樣!看我不拿剪刀戳花你的臉!”
見她掙紮力道越來越大,話語裏越來越不能聽,小六禁不住開口罵人:“他娘的,你這女的怎麽勁兒這麽大!老子都快抓不住你了!我警告過你了,老實點兒,再罵人我可真的不客氣了!”
劉氏聽見他的話,扭過頭看小六,她的頭發已經全都蓬亂開來,之前绾好的發髻已經全部松散開來,發髻裏的簪子早都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隻剩下一個金步搖勾在發尾上,跟頭發糾纏在一起,随着她的動作晃作一團,整個人簡直是瘋瘋癫癫,狼狽極了。
她平日裏沒什麽特點的眸子此刻隐匿在發叢之後,透過紛亂的發絲,怎麽看都有些毛孔悚然,整個人好似剛從水裏打撈上來的女鬼!
小六見她瞪着自己,禁不住暗中咒罵了一聲,剛想問她看什麽。忽然劉氏沖他一張嘴。
小六直覺臉上一涼,反應過來時,才發現這個女的居然在自己臉上吐了口唾沫!
他一時氣極,咬着牙:“我已經警告過你了,顔夫人!”
劉氏扭頭,對着他的臉又是“呸”的一聲,不屑的看着他:“你這個狗腿子,隻知道做人的走狗!戎家二小子,更不是什麽好東西!哼,看上那個小雜種的,撐死也就是隻公狗!”
小六臉色一冷,忍無可忍,伸手直接在劉氏脖頸後面就是一掌!
劉氏整個人身子一僵,接着眼白一翻,這個人就軟到了下去!
小六看了眼地上的人,輕輕拍了拍兩隻手掌。若不是顔姑娘還沒有發話,顧及着這婦人顔家夫人的身份,他早就上去兩下将她解決了,還用得着被連吐兩口口水?
屏風裏面的顔小茴,挽着兩隻袖口,隻覺外間劉氏的喧嘩吵鬧一下子消失了,可是,她此刻心裏萬分焦急,根本就沒有心情去探探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麽。
鮮血順着顔父的小腹一直流淌到桌案下面,地上一滴兩滴的血迹,很快就彙聚成了一灘深紫色的血泊。
顔父捂着小腹刀口的手,指節蒼白,一雙眼睛在眼睑之下胡亂的轉動,嘴裏發出粗重的喘息聲。
此時,顔父的傷口血色呈黑紫色,她隻看一眼就心裏發慌,這根本不是簡簡單單的中了刀,分明就是淬了毒的表現!她不禁在心裏冷哼一聲,劉氏居然随身攜帶淬了毒的匕.首,這分明就是早就有所預謀!隻不過這下手的對象不是此刻躺在桌案上的顔父,而是自己罷了!
想到剛剛顔父閃身爲自己擋了這一刀,顔小茴心裏湧起一股難以言明的酸澀,她的眼睛迅速湧起一陣水霧,眼前模糊一片。
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她趕緊胡亂用袖口抹了抹眼角。
她的兩隻手都是被劉氏的簪子劃破的一道道傷口,現在一陣一陣火辣辣的,可是,她根本無暇顧及。簡單将自己的手放在水盆裏洗淨了血水,然後接過一旁菱香遞過來的白色手套。
這個手套是她之前自己用羊皮消了毒縫制的,雖然跟前世的橡膠手套差太多,但是好在輕薄方便,手上不會因爲沾染了病人的血迹而感染,也不會因爲太厚太笨而手指彎曲不得。
她拿過小剪刀,将顔父傷口兩側的衣料剪開,露出小腹上大約三寸多長的傷口,裏面留着黑紫色的血水。
她湊過去聞了聞,有一股刺鼻的氣味兒。
她雖然是個大夫,可是對毒卻不怎麽在行,心下覺得有些不妙。這氣味兒過于濃郁,她隻稍稍聞了聞,鼻間就湧上一股揮散不去的刺激性氣味兒。
而且她伸手将傷口兩側的皮膚輕輕撥開,發覺靠近刀口的皮膚,好像被什麽東西灼傷了一般,起了一溜小水泡,看起來很是瘆人。
還沒等她分辨出來這毒到底是什麽,一旁的龍骨先蹙了眉。
他看着顔父身上的傷口,又看了看蹙眉的顔小茴,禁不住開口:“顔姑娘,恕我直言,顔太傅這是中了毒!”
顔小茴點點頭:“龍大哥你也看出來了?”她煩躁的抽出一根吸管,一邊手動爲顔父吸除廢血,一面不擡頭的開口:“我也知道我爹這是中了毒,可是我對毒一向沒有什麽研究,不知道這毒究竟是什麽種類,怎麽個解法!”
龍骨抿了抿唇:“我替二公子在外面辦事的時候,在西域見過這種毒,此毒是由一種叫依米的花制成的。這依米花長在西域戈壁上,一株依米長到可以開花,足足需要用十年的時間。而且,若是開放,隻開兩天,而且都是在夜間。所以,這種花很難采集,一直隻出現在人們的傳說之中。據說,一旦中了這依米花的毒,開始隻是普通的中毒症狀類似。隻不過是有些廢血罷了,傷口附近有些小水泡,一般的人也不會在意。可是過了幾天,傷口附近就會開始潰爛,一直擴展到全身。後果……不堪設想。”
他每說一句話,顔小茴的臉就白上一分,最後,握住吸管的手都禁不住有些發抖。
雖然,在她手下不是沒死過人,可是,那些都是些不熟悉的人,雖然大多時候,她也會因爲他們的死去而難過,爲自己的束手無策而内疚。可是,這些人跟顔父又是不一樣的,顔父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有血緣關系的親人,是無條件會站在自己身邊的人。
想到,她若是不能救他,她的一顆心現在就開始發涼。
她閉了閉眼,将微微有些發抖的手稍微穩了穩。
饒是如此,她開口時話音裏的輕顫還是洩露了她此刻惶急不安的心情:“你是怎麽知道這些的?”
龍骨聽出她語氣間的輕顫,禁不住擔憂的多看了她一眼:“本來這種花很少見,流傳在世上的毒就更不易接觸到了。可巧,有一年我去西域,當時追查的一個犯人身上就帶了這種毒。那人本來想将這毒下到我們兄弟幾個身上的,不過最後,反而被他自己誤食了。這人是要犯,本來要帶回京城審問的,見他中毒的同時,我們立刻就将他身上的毒吸了出來。可是這依米花毒性太強,僅一眨眼的功夫就擴散到全身了。後來,可想而知,那人的結果就是我跟你說的那樣。等将他的身體帶回京城時,已經隻剩下了一副森然的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