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不是别人,正是多日未見的顔府大夫人劉氏!
初冬的北風席卷着雪花吹過來,顔小茴禁不住往後縮了縮脖子。還沒說話,劉氏身旁的丫鬟花楹搓了搓凍的通紅的雙手,呵着寒氣開口:“二姑娘,你總算是出來了!我和夫人在外面都敲了半個時辰了,凍死我們了!”
顔小茴眉頭一蹙,一邊心裏暗忖劉氏突然間找到廉宜堂來的原因,一邊開了門,将兩人請進了門。
劉氏一進屋,就将身上的紫貂大毛脫下來遞給花楹,俨然一副女主人巡視地盤模樣在整個廉宜堂裏晃來晃去,甚至還走到桌案邊将上面的賬本抽了出來,翻了翻。
未幾,她嘴角挂着笑,贊許的說道:“一開始你爹說皇上禦賜了賞銀資助你開醫館的時候,我還暗地裏擔心,怕你一個小丫頭擺弄不過來,将來出了差錯惹惱了聖意呢!如今看來,這醫館當真被你開的有模有樣。你不知道,最近有關廉宜堂貧民藥鋪的消息簡直傳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都說咱們廉宜堂藥優價廉,還贊你這孩子的醫術高明,是妙醫聖手呢!”
說着,她将裙擺一捋,自顧自的做到椅子上,淺啜了一口清茶:“雖然你爹嘴上不說,不過我瞅着他心裏也高興着呢!最近朝堂上好些人在他面前誇你,咱們顔府沒有公子哥兒,但是你這閨女家,卻也爲你爹争了口氣!”
顔小茴每天泡在醫館裏,并不知道這外面傳言怎麽樣,如今聽到劉氏說,卻覺得别人口中傳言的那個人并不是自己的樣子了。她也沒放在心上,更不沾沾自喜,隻是從旁暗暗察言觀色,好奇劉氏今天來這裏的目的。
自打醫館開起來,顔小茴以夜間有病患之由住在了廉宜堂。起初是隔三差五,但從上個月開始,她幹脆一直都住在這裏,粗算下來怎麽也有半個多月沒有回顔府了。
一來,入了冬以後天氣很冷,她每日跨過小半個京城來回跑确實辛苦,何況有時候醫館淩晨和半夜也确實有些疾患,一旦耽誤了後果不堪設想。
二來,也是想盡量少呆在顔府。畢竟本來有個顔海月已經夠令她頭疼的了,後來柳姨娘就将劉氏多年前謀害她生母何氏的事情挖了出來,雖然年代已久不可考證了,但是劉氏和柳姨娘明裏暗裏的争鬥顯然已經漸漸明朗化,再呆下去,遲早有一天她也會被卷進去。
起初,顔父隔三差五還派小厮催她回去,後來她搪塞了幾回,顔父見她有時候是真的忙,也就随她去了。
隻是,這麽長時間以來,劉氏從未來過問過,今天突然間大剌剌的找了過來,還是在這大清早起的,可謂是不速之客,不得不讓人心生戒備。
顔小茴趁着劉氏不注意,覆在崖香耳邊說了句話。
崖香微微張了張口,悄悄看了劉氏一眼,接着趁她不注意的時候,打開門扭身走了出去。
一旁,劉氏垂眸将茶盞放在一旁,塗了鳳仙花指甲的手指理了理衣擺上的褶皺。接着擡起頭對顔小茴看似和藹的一笑:“你這醫館開的雖好,可是我每天在府裏數日子,你可有十六七天沒回府了。我倒是沒什麽,隻是,再這樣下去,你爹恐怕要生氣的。畢竟未出閣的女兒自己一個人在外面住,這話若是傳到戎府,可不怎麽好聽!到時候,你說你爹的一張老臉可往哪兒擱?”
顔小茴心中湧上了一口惡氣,在醫館住又不是做什麽偷雞摸狗的事,怎麽到她嘴裏就好像她顔小茴做了什麽令人不恥的事情了呢?
她輕輕吐了口氣,勾了勾唇淺淺一笑:“娘,您這擔心就多慮了。這醫館當初打算開館的時候還是戎修替我選的地方呢,特意找了這麽個後院兒能住人的房子,說京城雪天多,下雪路滑,這樣省着我冬天來回跑了。因此,戎家那邊您大可放心。”
“另外”,她若有所指的看了看劉氏,語氣有些疑惑:“我爹這些日子每每下朝路過這裏,總來醫館喝壺茶。看他老人家的樣子,也沒有生氣的意思呀?那天爹還說過兩天差人做兩床厚被褥送過來,省着晚上冷呢!這些,爹難道沒跟您說?”
劉氏顯然堂皇了一下,可是僅僅一怔,就又勾唇說道:“瞧我這記性,這年紀大了,就是容易往事兒。你爹确實跟我說了,還要我親自給你做被褥呢!我這些天府中事兒多,一時就忘了,過兩天做完了一定給你送過來!”
顔小茴輕輕一笑,嘴角露出個無害的小梨渦出來:“既然如此,娘您就費心了。”
劉氏不着痕迹的狠狠攥了攥拳,手指節因爲用力而微微有些蒼白:“你這孩子怎麽這麽見外,這可是當娘的應該做的。”說着,她假笑了兩聲,狀似語重心長的說道:“剛剛娘說的那些話,沒有什麽惡意,全都是爲了你好。”
她目光将顔小茴從頭到腳掃視了一番:“你看看你,年紀小就是不會打理生活,身旁沒個人照顧也不方便。看看你這衣裳鞋襪,腦袋上的頭發,整個一個亂蓬蓬的小瘋子!這要是讓人看了去,還以爲我們顔府沒錢沒規矩呢,把女兒打扮成這般模樣,傳出去我這當娘的真真要叫人笑話死了!”
她眼光落在顔小茴身後的菱香身上,不滿意的皺皺眉:“這身邊的小丫頭雖然是咱們顔家一手培養長大的,但是到底太年輕。在府裏的時候就淘氣,這會兒跟你出來了,就更愈發難管了吧?不如這樣,我身邊有個嬷嬷,前些年一直看着你姐姐海月長大的,如今分給你,在你身旁照顧着,怎麽樣?這樣你在外面住,我這當娘的也能放心不少。”
說罷,她扭頭對站在一旁的花楹揮手:“你出去,把外面的王嬷嬷帶進來,給姑娘認識認識!”
顔小茴心下一沉,人都已經帶來了,在外面等着呢,這顯然是早就預謀好了的!當初劉氏就是将李嬸安插在柳姨娘身邊多年,還下毒妄圖謀害柳姨娘。這回又打算往自己身邊安排人手了嗎?
這劉氏究竟想幹什麽?她如今都不在顔府住了,居然還不肯放過她!
眼見花楹剛要轉身,顔小茴連忙張口叫住她:“等一下!”
花楹剛要邁出去的腿一下子收了回來。
劉氏臉色陡然一沉,語氣也不好了起來:“怎麽,你不願意?你想住在醫館我不管,但身旁總不能沒有人照顧吧?眼瞅着明年就要成親了,身旁沒有大人教導,怎麽學規矩?将來嫁到戎家,可是要讓人看笑話的!”
這些都是借口,真正的目的其實是想在自己身邊安插個人手吧?顔小茴心裏冷笑,暗中在袖口裏攥了拳,臉上卻挂着淺笑:“娘,您想哪兒去了,我當然願意身邊有個凡事有經驗的嬷嬷照顧着。”
“隻是”,她話音一轉:“這醫館裏地方有限,能住人的地方就隻有後面一間屋子。平日裏我一個人睡在床上,崖香和菱香都隻能擠在榻上。這突然間又加進來一個人,真是住不下。”
劉氏仿佛沒有想到這一層,她抿了抿唇,眼睛在前廳轉了一圈兒:“這前廳這麽大的地方不能睡人嗎?”
顔小茴搖頭:“不行,這前廳牆薄,兩扇門窗都往裏灌風,白天有太陽還好,晚上若是住人,會受風寒的!嚴重的話,說不定會中風!”
劉氏稍微思索了下:“既然這樣,那就讓崖香或者菱香一個人留下,另一個人回顔府吧,空出來的地方換王嬷嬷進來。”
顔小茴臉上做了難色:“娘,您不知道,我這醫館本身就比别家看病抓藥便宜,利潤始終沒有多少。本來忙不過來打算請個夥計幫忙的,可是一算銀子,實在是不夠用。好在崖香和菱香機靈,這才幾個月的功夫呀,看病抓藥都懂了不少,幫了我很多忙。現在她倆忽然間要走一個,那這醫館人手就更少了。”
說着,她頓了頓,擡眼悄悄看了看劉氏的眼色:“王嬷嬷那麽大年紀了,恐怕于這醫理藥理也不甚很通,手腳肯定也不如年輕丫頭快。何況,即使她手腳麻利,我也不敢指使她一個老人家幹活呀!”
劉氏嘴唇緊抿,一張臉緊繃,仿佛一張拉緊了的弓:“這麽說,你這麽大一間醫館,還單單就放不下一個王嬷嬷了?”
顔小茴無辜的眨了眨眼:“娘,您也看到了,不是我不想放,實在是我這裏沒有地方啊!”
劉氏柳眉倒豎,忽然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你這丫頭,究竟把不把我這個當娘的放在眼裏?今兒這王嬷嬷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大不了崖香或者菱香走了,我花錢幫你雇個夥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