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落在戎修身上,他胖手一擡,身後那群拳打腳踢的人立刻就停了手,垂手侍立,隻剩那被打之人躺在地上,連哼哼的力氣都沒有了。
王掌櫃嘴巴一咧露出旁邊兩顆金牙,兩條胖腿兒迅速倒騰着利落的從門口小跑到了戎修面前,阿谀奉承:“呦,這是誰啊,戎小将軍!您這個時辰您怎麽在這兒啊?”
眼神瞟過顔小茴,又嬉笑道:“這位姑娘可是顔家二小姐?啧啧,您瞅瞅這小模樣這小身段,跟小将軍您簡直是天造地設,金童玉女!”
顔小茴被他油膩膩的目光看着,莫名覺得身上雞皮疙瘩盡起。她悄悄挪動了下腳步,閃身走到戎修身後。
王掌櫃卻絲毫沒有注意到她嫌棄的目光,微微擡了擡頭,兩隻小眼睛瞪得溜圓往旁邊一處酒樓看了看:“這會兒馬上就到了飯晌了,今兒可巧遇上了兩位貴人,小的請你們到這清月樓叫上幾盤上好的酒菜,喝上一壺怎麽樣?這清月樓老闆娘自家釀的高粱酒可好喝着嘞,簡直是京城一絕!”
戎修聽了心中暗忖,這個奸商,自打籌備小茴的廉宜堂,他就隔三差五的來着柳楊街。廉宜堂是戎家未過門媳婦開的,這小道兒消息幾乎傳遍了這整條巷子。況且,今兒醫館開張,他從一早就裏裏外外的張羅着,這個王掌櫃剛剛背地裏使完絆子,他豈會不知情?
這會兒裝出一副驚訝熟識的模樣,不知他是裝的太像,還是臉皮太厚!
戎修淡淡的挑了挑嘴角:“不了,我這廉宜堂剛開業就遇上居心叵測的人使絆子,正頭疼着怎麽整治整治他呢,哪有心思吃飯?”
王掌櫃當然知道這話裏明裏暗裏的意思,向兩人伸出去的手一僵,不過臉上的笑容倒是一點兒沒減:“小将軍,看您說的,誰敢打您鋪子的主意啊!”
戎修身量本身就高,此時冷眸一睜,臉上明明沒有什麽表情,愣是發出一股居高臨下的氣魄來,直把那王掌櫃看了冷汗直流。
這時,戎修忽然毫無征兆的擡了擡手,王掌櫃以爲他要動武,下意識向後一躲,誰知戎修隻是将手放在腰間挂着的墨玉上,大手把玩了兩下綴着的玉穗兒。
見王掌櫃緊張成那副模樣,他嘴唇勾出一個淡淡的笑紋:“本來我也不信,我們戎家可是百裏朝幾朝元老,這江山都是我們老祖宗跟着跟着煌烈帝打下來的,這誰敢動我的東西,動我的人,這不是找死麽?”
他将玉穗兒在食指上繞了兩圈,狀似無意的問道:“王掌櫃今年貴庚啊?”
王掌櫃不知道這話題爲何突然就轉到了年紀上,戰戰兢兢的回道:“回小将軍的話,小的今兒五十了。”
戎修默默地點點頭:“那麽依您老這把年紀,在醫藥這行少說也縱橫叱咤少說二三十年了吧?”
王掌櫃一顆心忽上忽下,既不敢點頭也不敢搖頭,隻是在心裏大罵。
自從聽說這柳楊街上要開一家新醫館他就心氣兒不順,這年頭醫館遍地,醫藥行當不好做。偏生這多了個競争對手,還跟他的醫館在一條街上!等到聽說這是開的貧民醫館,看病抓藥都比别的醫館便宜,他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這不是明擺着搶人飯碗麽?這京城裏隻要有一家看病抓藥便宜,其他家的價錢哪裏還能受得住?
他王富貴從小夥計做起,經過這麽多年的打拼好不容易在這醫藥行當裏站穩了腳跟,一想到被個小丫頭牽着鼻子走,他就心氣兒不爽,腦中叮鈴一響就想出這麽一招倒賣藥材的主意。哼,他不信,他拖不跨她!
當然,他也聽說了,這小丫頭片子是将軍府未過門的媳婦,可是,那又怎麽樣?誰不知道這将軍府的人整日舞刀弄棒的都是一副羅刹模樣?那戎家老大戎鹽脾氣暴戾異常,他媳婦還是裴大學士家的千金呢,知書達理,還不是被那戎老大鬧的三天兩頭就會娘家嚷嚷着和離?
何況這戎家老二,從小就被老将軍送到軍營,十幾歲就上陣殺敵了,哪兒會是那兒女情長的人?再說,那顔家丫頭小門小戶的,又是個不受寵的,料想那戎修也不會放在心上,因而一點兒都沒擔心被發現以後的後果。
可是,從現在這情形看來,他就是有後悔藥也來不及吃了!
那邊,戎修可不管他在想什麽,詢問似的問道:“那麽,依您老之見,這暗中投機倒把之人,該如何處置啊?”說着,他苦惱似的蹙了蹙眉:“你們醫藥行當裏的規矩,我不清楚。可是,投機倒把相當于擾亂軍機,按照我們軍營的規矩來看,少說也要杖四十發配的!”
王掌櫃知他這話是說給自己聽的,擡手抹了抹頭上浸出的冷汗:“這個,小将軍,我們這醫藥行當裏還真沒有這杖刑之責,若是逮着了那些規矩的,說教警告下就行了。依我看,他們勢必不敢再犯!”
戎修桃花眼一瞥,眼角微微上挑,像刀鋒一樣掃了上去,分外淩厲。
隻見他微微側頭,不知将王掌櫃這番話聽進去了多少。他熠熠的目光在王掌櫃身上不住的打量,忽地開口:“王掌櫃果然是這醫藥行當裏的前輩,宅心仁厚。我依稀記得,王掌櫃除了醫館之外還有個專門的藥材行?聽說咱們百裏朝太醫館的用藥,大部分都是出自您的藥材行。您可知道,這太醫院的禦藥局的劉局使曾是我祖父的軍醫,跟我們戎家可算是世交。您日後倘若在禦藥局有什麽事,可說與我聽,總歸是一句話的事兒。”
一席話說的王掌櫃後脊竄上一股寒氣!
他若是真在劉局使面前說上一兩句不是,恐怕他這藥材行的生意就垮了!
想到此處,他連忙堆砌谄媚的微笑:“戎小将軍,小的隻不過是個再普通不過的生意人,哪兒能入得了您和劉局使的眼呢!小的保證,日後一定端端正正的做生意,憑借自己的力量讨份營生!絕對不給小将軍您添麻煩!”
戎修深深看了他一眼,見他真的聽懂了自己一語雙關的忠告,這才似笑非笑的瞥了眼不遠處的躺在地上的人:“這地上的人怎麽回事兒啊,看着很是眼熟!”
王掌櫃本來就渾身冒冷汗,這麽一聽更是驷馬汗流,他惶急的回頭看了眼地上躺着的人,戰戰兢兢的說道:“這人跑到我們醫館看病,拿不出銀子還罵罵咧咧,影響我鋪子裏的生意,我這是萬般無奈才找幾個人略微教訓了下!”說着,他小心翼翼的觑了觑戎修的臉色:“這人瞅着像是個窮酸的,應該不是小将軍熟人吧!”
見戎修冷眸瞟過來,他立刻一個激靈,兩隻胖手在衣襟處不安的撚了兩下。
戎修側了側頭:“天太黑了,看不清人。不如我将這人領回去,再仔細辨認吧!”
王掌櫃哪裏不知道戎修的真正意思,忙不疊的對身後的幾個小夥計招手:“快把地上這位爺擡起來,送到小将軍鋪子裏!”說罷,他斜眼溜了溜戎修,擡起手抽了自己一個響亮的嘴巴:“小将軍,您看看我,總是做這些沒譜的事兒!我隻當這是個窮酸小子胡亂鬧事兒的,一時間多有得罪,還請小将軍見諒!”
戎修挑了挑唇,并不吱聲,轉身對着身後跟來的青白一行揮揮手,青白連忙将那被打之人從夥計手裏接了過來。然後對王掌櫃默默地點了點頭,也不說一聲,長腿一邁跟着顔小茴就進了廉宜堂。
此時雖然天色已晚,柳楊街上行人不多,可是這一番計較還是被周圍不少人看在了眼裏。戎修在的時候他們迫于戎修的威嚴不敢吱聲,等他走了可就明目張膽議論紛紛了起來,其中有不少是嘲笑王掌櫃不自量力的,直把王掌櫃恨得咬牙。
他深深吸了口氣,氣的胸口起起伏伏,将身上原本就緊繃的衣服撐得更是想要爆開了一樣。他一雙小眼睛眯成一條直線,狠狠盯着不遠處“廉宜堂”那塊禦賜匾額,恨不得要伸手将捏得粉碎!
他唇角帶過一抹陰笑,似鬼似魅:“戎家家大業大,我王某自是不敢妄圖以卵擊石,不過那個姓顔的小丫頭片子,我就不信我這五十幾歲的人,還鬥不過你一個小丫頭片子!”
另一邊,在廉宜堂的顔小茴對于這一切毫不知情,在她的認知裏,就是戎修不費吹灰之力,搬出了戎家的威望和影響力,兵不血刃的爲自己和那被打之人讨回了個公道而已。雖然這樣“恃強淩弱”有些不公,但是,那王掌櫃本就不是什麽好人,若是他不招惹自己,戎修才不會這樣威脅他,這麽一想,就釋然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被那王掌櫃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