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小茴的臉色一沉,不着痕迹瞪大了眼睛等待她接下來的話。
柳姨娘卻閉了口,伸手将她進屋時就拿在手裏的一本書冊子遞給她。
說是本書冊子,其實也就是薄薄的幾張草紙,上面用白紙做了個封面,左邊用絨線縫合裝訂了。
顔小茴狐疑的接過來,拇指和食指互相撚了撚,翻開了封面,下意識讀起了這些潦草而難以辨認的官體字,不料,越看臉色越沉。
須臾看罷,她将這書冊子一合,沉聲問道:“這些東西你是從哪兒來的?”
柳姨娘微微挑了挑唇角:“前些年嫁進顔府,無意中聽到下人之間傳言,說我跟你娘長得有九分像。我一時間好奇,就暗中差人去挖了你娘的墳,看看你娘究竟是什麽模樣。”
顔小茴聽了禁不住臉色一變,這柳姨娘進門的時候何氏可都死了好些年了,哪有爲了看一個死人長相就把人家的墳挖開的?再說,都過去那麽多年了,即使開了棺也隻能看見一具爛屍,哪裏看得出什麽長相,這事兒做的不光沒道德還有點兒變态!
柳姨娘見她臉色不好,仿佛知道她想什麽似的,又補充了句:“你别想歪了,我本是聽說老爺怕睹物思人,将你娘的畫像全都裝裱好了随人一起下葬了,這才差人開棺的。”
她這麽一解釋,顔小茴心裏毛烘烘的疙瘩才算是一點兒點兒平息了下去。
她輕咳了一聲,才接着緩緩說道:“可巧其中一個開棺的老頭原來是個仵作,他看出你娘的屍首雖然發黑是中毒所緻,但是這毒卻不是最初緻死的原因。出于仵作本身的好奇心,他動手驗了驗屍,不想從殘存的胃裏找出了紅花等大量補血的藥物殘渣,最後得出的結論就是,你娘其實是死于産後過量補血而導緻的大出血,而身上的毒隻是快咽氣時才被人灌下的。她死的時候,毒素還沒全部擴散呢,所以隻有胃部是黑的,四肢的骨頭還都是白的。”
說着,她指了指桌上的書冊子:“那老頭将這事兒無意中跟同去的人提起,又傳到了我的耳朵裏,我就命他寫了份卷宗。”
“本來,我是秉着多一事兒不如少一事兒的态度,打算将這個無意中的發現藏一輩子的”,說到這兒,她嘲諷一笑:“可是,你也看見了,如今有人可是想拿當年發生在你娘身上的事兒重新往我身上套用呢!我若是不做點兒什麽,是不是就太窩囊了?”
顔小茴眉頭打了個死結,低頭盯着面前的書冊子,直到上面的字迹模糊成了一片,才收回心神,将冊子往柳姨娘的面前一推:“所以,您跟我說這些是想幹什麽?”
柳姨娘仿佛被噎了一下,幾乎瞠目結舌的看着她:“如今想方設法對我下手的人,就是曾近害死你娘的人,難道你不打算爲你娘報仇?從你娘那時候開始,一直到我這時候,罪魁禍首究竟是誰,難道還用我明說嗎?”
顔小茴目光落在柳姨娘身後,倏地将身闆挺得筆直,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
手臂卻是一伸,放在柳姨娘面前的書冊子上,手指有意無意的在上面點了兩下,嘴裏輕輕一笑:“僅僅憑這個冊子我就要相信你的一面之詞?第一,誰能證明這書冊子裏寫的東西就是真的?第二,誰又能證明李嬸真的是要害你呢?萬一,她隻是跟你在我面前演了場戲,想用我借刀殺人呢?”
柳姨娘目光順着她的手指看向書冊子上面的字,忽地噤了聲,半晌猛地将面前的書冊子陡然間收回,一下子甩進了抽屜裏,“砰”地一下緊緊關上。
她一雙鳳眼怒瞪,原本蒼白的臉色因爲滿是怒氣而顯得有了些血色。隻見她柳眉倒豎,嘲諷一笑:“呵,我原本還以爲你是個聰明人,沒想到卻是個膽小怕事瞻前顧後的!我這暗室還從來沒跟顔府的人說起過,顔府的人更是進來過!本以爲咱倆能結個盟,沒想到倒是看錯你了!”
她倏地站起來,将手一揮,指向暗道的樓梯口:“道不同不相爲謀,既然你不相信我,那我也不勉強,就如你所說,今兒你救了我一回,我也将撿到的地契還給你了,咱倆之間就兩清了。今天就當什麽事兒都沒發生過,從此咱倆還是橋歸橋路歸路,我也希望今兒你在這暗室裏所看見到的,所聽到的,都不要對第二個人提起。”
“不然”,她鳳眼一挑:“可就别怪姨娘我不客氣了!”
顔小茴眼風一掃,向她身後的書架看去,見書架上兩本古風文集略動了動,倏地将桌子一拍霍然站了起來,言語裏有明顯的嘲諷:“放心吧,柳姨娘,小茴并不是嘴賤之人!隻是,我還要提醒姨娘一句,我這輩子本來窩在鄉野之地每日被養父養母呼來喝去,是大夫人親自将我接回府中的,對我來說,大夫人就是我這輩子的親娘!不管你平日裏跟她有多大的冤仇,都與我沒有關系。雖然我阻止不了你,但是我絕對不會跟你苟合!”
柳姨娘倏地伸手抄起一旁的紫砂壺狠狠摔在地上,紫砂壺“砰”地一聲爆裂開來,滿滿的還冒着熱氣的大紅袍一下子飛濺了出來,饒是顔小茴下意識迅速後退躲了一下,還是被弄髒了裙擺。
她擡頭不滿的看向面前的柳姨娘,嘴角一挑:“就憑你還想跟大夫人鬥?我勸你趁早省省力氣吧!”
柳姨娘胸口上下起伏,大聲吼道:“滾!你給我滾!”
顔小茴見她一邊的眼睛快速的眨了兩下,下意識略過她的肩膀,看向她身後的書架,那兩本古風文集夾縫中,分明有隻圓溜溜的眼睛!
她也眨了下眼,嘴角微挑:“好,我滾!柳姨娘你好自爲知!”
說罷,衣袖一甩,轉身像一陣輕風一般順着黑漆漆的樓梯快速“噔噔噔”走了上去,兩隻手在青石牆上踅摸了一遍,好不容易才從牆壁上找到了機關。入口的合葉發出“啪”的一聲,石門瞬間打開,外面白花花的光線陡然間照射進來,照的眼前一片白茫。
她下意識眯了眯眼,擡起袖子擋住了外面的刺目的光線,眼睛眨呀眨,好不容易才适應了。
直到雙手并用從裏面爬出來,回手将石門關好,一顆撲通撲通亂跳的心髒這才平靜了下來。
她萬萬沒想到在這秘密的暗室裏,居然還有人暗中盯梢,若不是她眼尖,看出柳姨娘背後書架上的兩本書被人從裏面輕微挪動了,及時用手指在桌上的書冊子找到“背後有人”這幾個字提醒柳姨娘,那她倆之間的秘密談話恐怕早就都被那人聽了去了。
雖然好些話已經像潑出去的水一般收不回來了,但幸好她沒有明确表态,說出類似跟柳姨娘結盟對付劉氏的話,不然她的一雙腳就算是踏進漩渦中,再也收不回來了。
如今她已經跟顔海月結了怨,如果再明擺着跟劉氏結仇,那她在這顔府的日子,就再也别想消消停停的過了。
那顔海月妄圖謀殺過她一次是不假,但是總歸來說,隻是個十幾歲的丫頭片子爲情傷風罷了,以她耿直的性格來看,并沒有什麽心機,因此也不足爲懼。而劉氏就不同了,如果柳姨娘給她看的書冊子裏面記載的東西屬實,那她可是真真正正的殺人謀害。一想到她用一副端莊溫婉的樣子騙了衆人這麽多年,顔小茴就覺得毛孔悚然渾身發毛。
而且,盡管現在依稀能發現劉氏對她虛僞的關懷,還有跟宋大夫之間說不清道不明、令人揣測的關系……但無一例外的都讓人拿不出任何證據出來。
她煩躁的撓了撓頭,總覺得自己在這顔府的日子,是越來越難熬了。
正糾結着,猛然聽見有人小聲的在喊:“二姑娘,二姑娘!”
顔小茴擡頭,隻見崖香正用兩隻手扒着院牆,露出一個圓圓的腦頂和一雙眼睛來。她眉毛一簇,顯然有些擔心:“二姑娘,你怎麽才出來啊,吓死我了,我以爲你被柳姨娘她們發現了呢!”
顔小茴嘴角一抽,心裏禁不住腹诽,可不正是被她發現了麽,還被她請到暗室裏喝了口茶呢!
可這話她隻在喉嚨裏轉了一圈兒,沒有跟她說,省着她膽小怕事。
那邊崖香像地鼠一樣忽然間兩手一松,隐匿到院牆後不見了,随即将兩根腰帶綁好從牆那邊扔進了院牆這邊。
想着此刻周圍反正也沒有别人,顔小茴回手将裙子撩起來,一邊抓住腰帶爲支撐,一邊用雙腳踩在牆上一點兒一點兒往上爬,接着兩手抓住牆頭,整個人一躍就坐上了牆頭,毫無形象可言,絲毫都沒想到戎修派給她的幾個影衛此時正在某處隐匿着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