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小茴咬了咬唇,這怎麽說,說自己看見李嬸和菱香在外面鬼鬼祟祟的争搶一包不知名的東西,然後聯想到了下毒?這理由既荒唐,又無意中把菱香也裝了進去。
平時的柳姨娘就是個厲害的人物,如今看到這暗室,更覺得她不隻是厲害而已,甚至還藏着那麽點兒深藏不漏,讓人摸不清底細,莫名覺得神秘而不可侵犯。
不知道顔父究竟知不知道,柳姨娘這暗室的存在。
見她半晌不出聲,柳姨娘彎唇一笑:“既然你不說,那這張地契可就歸我了!”
顔小茴下意識蹙眉,但是,她心裏卻清楚,柳姨娘這樣做多半不是真的對着地契感興趣,而是爲了從她口中套話。
顔小茴暗中在袖口裏煩躁的将衣角擰成了一個團兒,半晌支支吾吾的開口:“我也不知道爲什麽,就是看見房頂上有死老鼠就順手扔下去了,你就當我惡作劇吧!”
柳姨娘臉色倏地一沉,将放在地契上的手收回。
那張輕飄飄寫滿了字迹又蓋了印章的宣紙就放在顔小茴的眼前,甚至就在她的指尖,一伸手就能将它收回,可是顔小茴卻動也沒動。
繼續淡淡的開口:“您若是覺得我這麽做過分了,那這地契就當是給您賠不是吧!”
“隻是”,她抿了抿嘴角:“我現在可以走了嗎?”
柳姨娘忽然間将身體往椅背上重重一靠,椅子腿兒與地面摩擦發出好大一聲刺耳的聲響。她像是極不耐煩又極氣憤:“我以爲你這丫頭跟這顔府裏這群烏合之衆是不同的,想不到你也是個膽小怕事的!”
她伸手将桌案下的抽屜打開,随手拿出個帕子包裹的圓鼓鼓的東西,“刷啦”一聲扔在桌上。
本就沒有系牢的帕子一下子松散開來,裏面的青花瓷碎片一下子滾落了出來,帶着髒兮兮的紅褐色液體,瞬間就将原本幹淨平滑的桌面弄的亂七八糟。
顔小茴眼見自己的地契被濺上了一個雨點兒大的紅褐色污漬,眉頭略微動了動,深深吸了口氣,終于控制住了想把它拿回來的沖動。
柳姨娘鳳眼瞪得圓溜溜,眼尾上挑,那是她心情不好的預兆,隻見她用拇指和食指捏起其中一片青花瓷碎片,放在鼻子下面聞了聞。
顔小茴眼尖的發現,這些碎片正是之前李嬸給她盛藥的那隻碗。奇了怪了,那碗打碎以後不是被李嬸收拾出去了嗎,怎麽會突然間又出現在她的手裏?
柳姨娘聞過之後,不着痕迹的咬了咬牙,面露嘲諷:“呵,她們還真是等不及,我才滑胎,她們就用丹參、紅花、桃仁、益母草、牛膝、雞血藤這些要爲我活血了,是不是我大出血早些死了,才能遂了這幫人的心願?”
說罷,将手中的“啪嗒”一聲扔到顔小茴的面前。
顔小茴一聽這些藥草名兒,心下就是一沉,伸手将碎片撿起來也放到鼻尖聞了聞。果然跟自己猜想的差不多,李嬸果真在藥裏面動了手腳。柳姨娘剛剛才滑了胎,正是需要止血穩固的時候,這時候弄來這些活血的藥,這不是明擺着要人命呢嗎?
隻是,她一個會醫術的人,憑借氣味兒将草藥的成份說出來并不足爲奇,那柳姨娘是如何将藥汁裏的成份一一說出來的呢?
也許是她眼中的詫異太深,柳姨娘像是自嘲,又像是在爲她解答:“呵,嫁到顔府這麽多年,我若是連這些都不知道,早就不知道被弄死多少回了!”
說着她兩手抱臂,重新将目光落在她身上:“說吧,别瞞着了,即使你不說,我也知道是誰做的!”
聽風齋總共就這麽幾個人,何況,要還是李嬸親自端給她的,顔小茴知道再瞞她已沒有必要,于是幹脆将自己趴在牆頭的所見所聞說了出來,末尾又替菱香求了情。
柳姨娘聽了之後,臉上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将自己的話都說完了,顔小茴指了指桌上的地契:“姨娘,這回可以把東西還給我了吧?”
柳姨娘這次倒是一點兒猶豫都沒有,爽快的伸出手,将那張薄薄的紙往顔小茴身前一推。
顔小茴從善如流的拿起來疊好,收在袖口裏:“既然該說的我都說了,要找的東西也找回來了,姨娘,小茴這就告辭了!”
柳姨娘卻柳眉一蹙:“這就要走了?你不想知道幕後的主使是誰嗎?菱香一個膽小如鼠的丫頭,隻不過是替人跑腿罷了。李嬸雖然老奸巨猾,但是也是個不成氣候的。你難道不想知道,她倆究竟是在爲誰辦事嗎?”
顔小茴伸手捏了捏袖口,見裏面傳來窸窸窣窣的響聲頓覺安心。她彎唇笑道:“小茴雖然年紀小,但是卻也知道好奇心害死貓,這句話在這顔府裏尤其适合。我扔了死老鼠避免您喝了不該喝的藥,您将撿到的地契還給我,咱倆就算是兩清了。至于幕後指使是誰,我還真沒興趣。我奉行的原則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您說我袖手旁觀也好,冷酷無情也罷,都跟我沒有關系!”
她兩手自然的垂在身體兩側,俯身對她福了福:“還沒跟您說,姨娘您這暗室雖然光線暗了點兒,不過倒是個靜養休憩的好地方,尤其是拿株荷花,比夏天時府裏的還美!”
說罷,她微微笑了笑:“如此,小茴還真是長了見識了。崖香還在院兒外等着我呢,我若是長時間不出去,恐怕她會着急,何況,姨娘身子虛弱也需要休息,小茴就不打擾了。”
她轉過身剛要走,不料柳姨娘卻在她身後徐徐開口。
“真的不好奇?難道你就不想知道當年你母親何細辛是怎麽死的嗎?”
顔小茴下意識凝眉回頭。
隻見柳姨娘微微側了側頭,用指尖在桌上零零碎碎的青花瓷片中撥來挑去,眼簾微垂,卻并不看她:“這府裏的上上下下都說你娘是服毒而死,但是,事實真的是這樣嗎?”
顔小茴雖然對何氏沒有多少感情,但是她畢竟是這一世給予她生命的母親,說絲毫不關心那是不可能的。她一直以爲何細辛何氏是像劉氏口中所說的那樣,服毒自殺而死,但是,如果這話是假的,那就另當别論了。
她緩緩的轉過身子,重新面對柳姨娘,一臉凝重:“您到底想說什麽?”
柳姨娘見她臉色微變,居然笑了起來,伸手将桌上零零碎碎的東西重新包好随便推到了桌面上其他的角落上。然後将桌案上的紫砂壺提起來,往面前的兩隻茶盞裏緩緩倒了茶水。并将其中一盞推到她面前的位置上,這才緩緩開口:“别急嘛,這是禦供的大紅袍,你過來嘗嘗,咱們邊喝邊說。”
顔小茴覺得自己仿佛被她捏住了要害一般,任她呼來喚去,捏圓搓扁。她不禁眯了眼,試圖從這女人臉上看出些不同尋常的東西來。
柳姨娘見她站着不動,禁不住輕笑了下:“你這丫頭,幹什麽用一副我會吃人的表情看我?放心吧,這茶裏絕對沒放東西。一來,你會醫術,但凡放點兒什麽東西肯定瞞不過你的鼻子和舌尖兒。二來,咱們如今有相同的敵人,我攏絡你還來不及,怎麽會對你下手呢?”
顔小茴咬了咬唇,這才走過去緩緩的坐了下來,在她狐媚的目光下緩緩的輕啜了口清茶。
茶盞剛離了唇角她就立刻開口:“說吧,關于我娘你知道些什麽?這時候提起來又是爲何?”
柳姨娘輕輕笑了下:“你這丫頭,還真是心急,弄的人都沒心情好好品茶了。”
顔小茴蹙眉:“你到底說還是不說,不說我可走了!”
柳姨娘忍不住撇了撇嘴:“真是不禁逗,好吧,我說。”
雖然話是這麽說,但是她張口卻反問了個問題:“你覺得你爹對我怎麽樣?”
顔小茴不知道怎麽忽然間拐到了顔父這裏,但是既然她想聽,她就回答:“雖然剛回顔府沒有多久,但是就我的所聽所感,覺得他對你挺好的。簡直是捧在手心怕摔着,含在嘴裏怕化了。”
而且,一般不管柳姨娘說的做的有多過分,顔父通通都裝作看不見。一旦有人跟柳姨娘起了紛争,顔父也絕不會說柳姨娘一個“不”字,相反還百般維護。從這一點來說,顔父可以說得上對她是百般寵溺了。
柳姨娘忍不住嘲諷一笑:“那你知道你爹究竟爲何對我這般好嗎?”
顔小茴被他問的一愣,柳姨娘卻沒有真正要讓她回答的意思,而是自問自答的說道:“因爲這府裏的老人,都說我長了一張跟你娘相似的臉!我現在所接受的好,其實原本都是給你娘的!我根本就是一個你娘的替身!”
顔小茴依稀想起剛剛回到顔府的第一個晚上,崖香曾跟她說過,柳姨娘是因爲長相與何氏相似所以被娶進門的,當時她隻是當故事聽了聽,沒想到居然還真是這麽回事。
但是,這畢竟是上一輩的恩恩怨怨了,她不好說什麽,隻是将眼光落在了面前單薄瘦弱的人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