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香氣不過,還要說話,卻被顔父淩厲的眼神一瞥,吓得噤了聲。
顔父沉聲一喝:“都别吵了!不管是誰幹的,隻要讓我查出來,就等着家法伺候吧!”
一旁站着的戎修見機,适時的開了口:“顔伯父,現在讨論這些沒有意義,耽誤之急還是先救人要緊。姨娘是當事人,鐵定知道自己是怎麽掉下去的。等姨娘醒了,再尋根究責也算是有理有據了。”
顔父聽罷緊緊抿了抿嘴角,一手攬過柳姨娘的肩頭,一手穿過她的膝彎将她整個人抱了起來,視線一一掃過在場的幾人,沉聲說道:“那就等救醒了柳姨娘,我再一一跟你們算賬!”
說着,大步一邁,抱着柳姨娘朝聽風齋大步疾走。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連忙小跑着跟上。
顔小茴看着衆人遠去的背影,咬着牙捂住尾椎被崖香攙扶着站了起來。
戎修見狀走過來,伸手接過崖香手裏的活,将她半抱辦摟:“你怎麽了,傷到哪裏了?”
顔小茴搖了搖頭:“我不要緊,咱們趕緊跟上去看看吧,我擔心柳姨娘!”
戎修輕輕一歎,雙手撫上自己的腰帶,作勢要解衣給她,卻被顔小茴按住手阻止住:“你穿着,不用給我,我現在不要緊。這裏不比别處,人多着呢!你若是将衣服給了我,隻穿中衣在府裏晃來晃去被别人看到不好。”
戎修想了想,确實是這麽個道理,于是回頭吩咐跟在一旁的崖香:“那你去哪兒幫你家小姐找件幹爽的衣服來!”
崖香答應了一聲剛要去,也被顔小茴眼疾手快的抓住了手腕。
她搖了搖頭:“不行,你們沒看見他們現在都懷疑我呢嗎?這時候大家都聚在一起,崖香若是忽然不見了,肯定會被人懷疑是不是去背地裏做了些什麽。現在這個要緊的時候,還是跟他們大家呆在一起比較好。”
說着,忍着尾椎上的疼,牽着身邊一左一右的兩人趕緊邁步跟了上去。
一走近聽風齋,就看見府裏的丫鬟婆子将裏裏外外都圍了個結實。
顔小茴雖然問心無愧,卻也被這陣仗弄的下意識有些緊張。
剛剛她在湖邊影影綽綽看見了顔海月的紅色身影,而她正跟顔海月結了怨,若是被栽贓,恐怕很難說清。現在盼隻盼柳姨娘快點兒清醒過來,還自己一個清白。
一旁的戎修仿佛看出她心中的不安,臨近聽風齋時,堅實有力的雙臂從後面環住她,将她整個人結結實實的抱在了懷裏。
俯身湊在她的耳朵低低地說道:“别害怕,我知道不是你做的。有我在,誰也沒法冤枉你!想動你,得先過了我這關再說!”
柳姨娘畢竟是顔父的娘子,戎修雖然跟顔小茴訂了親,但是到底還是外男,隻将她送到門口就停下了。
他将大掌放在她發心摩挲了兩下,溫和的嗓音帶着堅定的力量,讓人安心:“進去吧,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顔小茴心中一暖,冰涼的手指在他溫熱的大掌上緊緊握了一下,這才吸了口氣鎮定了下,擡腳邁進了聽風齋。
顔小茴和崖香腳前腳後走進柳姨娘房裏,顔父坐在正中央的椅子上一臉威嚴,左手捏着煙袋,不時抽兩下,連眼睛都沒擡一下,不知道在想什麽。
劉氏坐在顔父身邊,微阖着眼慢慢轉動右手裏的一串佛珠,口中念念有詞。她身後站着的顔海月看見顔小茴進來,嘴角玩味的挑了挑。
幸災樂禍的樣子落在眼中,顔小茴下意識就繃緊了小臉。
裏間柳姨娘的床榻邊圍着一群丫鬟婆子,從顔小茴這個角度隻能看見宋大夫颀長的身影,在一群人中顯得愈加鶴立雞群。
丫鬟婆子從裏間端出一盤一盤的血水,空氣裏彌漫着血腥的味道。
柳姨娘痛苦的呻吟聲從裏面傳來,顔小茴預感有些不詳。
深秋的湖水本來就冷,她一個孕婦掉進去肯定又驚又怕……顔小茴不敢再想下去,喉頭有種感覺不住的向上翻湧,她閉了閉眼,力圖将這幾欲作嘔的情緒壓制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顔小茴的身子都站的有些僵直了,酥麻感從她的腳底闆猛蹿上來。
宋大夫終于從裏間走了出來,見衆人的目光都看向他,他一臉凝重的搖搖頭,面色中帶着些許無奈和疲憊。
到了顔父身前,他立刻埋首請罪:“顔老爺,柳姨娘懷胎八月,遇水受驚又受了寒,胎兒不穩早産了。宋某雖然竭盡全力救治,可是大勢已去,無能爲力了。可憐了孩子,已經成形了,還是個男.嬰,但終是沒能保住。宋某惶恐,請顔老爺責罰!”
顔父像是被人敲了一記悶棍,身體猛然間一晃,兩眼一黑,連忙用手撫了撫額頭。
一旁的劉氏連忙過來扶住他的胳膊,焦急的揉了揉他的胸口:“老爺,您怎麽了,可千萬别吓我!”
須臾,顔父像是終于緩過了神,對着劉氏擺了擺手,神色卻像是瞬間蒼老了十歲:“我顔海生活了将近五十年,終于盼來個兒子,沒想到卻這麽悄無聲息的走了!是我顔海生沒有福分啊,不賴别人!要怪就怪我顔海生子嗣緣淺吧!”
劉氏在一旁連忙勸慰:“老爺,您說的這是什麽話?您才五十不到,想要兒子日後還有的是機會!我聽說巷口茶館的劉老闆就是将近古稀得了老來之子,您比他年紀還年輕不少呢,急什麽!”
宋大夫看了下顔父,抿了抿唇,試探的出了聲:“顔老爺,宋某有句話不知這個時候當說不當說。”
顔父緊緊閉了閉眼,又凝神片刻,這才緩緩開口:“你還有什麽事兒,隻管一塊兒說罷,我還扛得住!”
宋大夫看了他一眼,臉色似有不忍,吞吞吐吐終是開了口:“柳姨娘經過這一回,以後再想受孕恐怕不易了。這次滑胎,她的身體已然受損,您最好有個心理準備。”
話音一落,顔父再次沉默了。
顔小茴眼見他捏着煙袋的手開始微微發抖,他将煙嘴往嘴邊送了兩回,一次戳上了下巴,一次戳上了人中,第三次才将煙嘴順順利利的送進嘴裏,深深地吸了一口。煙氣在他口腔裏流轉一圈兒,才從他的鼻間呼出來。
白煙在空中形成一個長長的霧狀,像一條白色的紗絲,又像一聲長長的歎息。
良久,他将煙袋放下來,眼神空洞:“柳姨娘人呢,現在怎麽樣了?”
宋大夫垂手侍立:“昏睡過去了,不過脈相平穩,沒有大礙。一會兒我爲柳姨娘拟個方子爲她補補身子,命人煎了每日分三次服下就行了,明天我再來爲柳姨娘複診。”
“隻是”,他微微頓了頓,似乎在思量着話該怎麽說:“柳姨娘現在還不知道自己滑胎了,醒來以後情緒必然會有波動,還請老爺和夫人好好安撫。畢竟,旁人在惋惜,也沒有當娘的心疼。”
顔父像是被誰瞬間掏空了靈魂一般,對他揮了揮手:“行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有事兒再找你!”
宋大夫對着顔父和劉氏分别福了一福,這才由丫鬟領着邁步走了出去,同守在門口的戎修擦肩而過。
屋裏陡然一片寂靜,氣氛緊繃壓抑的像是凝滞了一般。
正在這時,守在柳姨娘身邊的李嬸一下子對着顔小茴撲了過來,她揚手就給了顔小茴一個耳光,顔小茴一時沒有防備被抽了個正着,眼前陡然間一片金星。
這邊李嬸還不肯作罷,又高高地揚起了手。崖香見她打紅了眼,連忙撲上去不由分說的将李嬸抱住。
可是李嬸的身材和體型俨然在她之上,崖香根本就不是對手,反被李嬸一個跟頭推倒在地,腦袋一下就撞上了桌角,額頭登時就冒了血。
顔小茴暈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見崖香一臉的血,連忙走過去扶人。可是還沒走上半步,就被李嬸像小雞崽兒一樣捏住了胳膊。
顔小茴正要掙紮,忽然身體被人從背後整個人攬在了懷裏。她一擡頭,就看到戎修清俊的側顔。
他下巴繃得緊緊的,大手捏住李嬸的胳膊略一用力,向一旁折了一折,立時就疼的“哇哇”直叫。
戎修見顔小茴一邊的臉頰都腫了起來,清晰的印了個紅手指,胸膛間陡然就生出一股戾氣。
可是,一旁還坐着長輩,他強自忍了下來,将李嬸的手用力一甩。
不知他使了多大的力氣,李嬸那麽大一坨居然被他甩了個趔趄。
戎修一雙桃花眼冷睨了她一下,下颚的線條繃緊,毫不客氣的對坐在一旁袖手旁觀的顔父發問:“戎修體諒顔伯父失子之痛,也對柳姨娘墜湖一事深表惋惜。”
“但是”,他的大掌将顔小茴纖細微涼的手握在了手心:“我還真不理解,貴府一個下人居然敢對府上小姐随便動手!我更不理解,爲何事實還沒弄清楚,就先責罰上了我家小茴。難道僅僅憑柳姨娘墜湖時她在身邊?未免也太草率了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