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婆深深吸了口氣,嗓子裏發出怪異的響聲:“好了,我開始灌藥了,一會兒不管發生什麽,你都不要松手,聽見沒有?”
見顔小茴點頭,她這才緩緩蹲下,用蒼老的枯枝一般的雙手捏住九皇子的下颚,迫使他将緊咬的牙關張開,将藥碗一傾,緩緩倒進他的嘴裏。
可是九皇子昏迷着沒有意識,根本沒法吞咽,他臉一歪,藥汁就順着嘴角流了下來。
老太婆一張臉皺成菊花,手卻不停,一隻手在他下颚處的某個關節一捏,藥汁終于順順利利的喝了進去。
顔小茴剛松了一口氣,老太婆立馬白眉微擰:“幹什麽呢?不是讓你按住他的手腳嗎?别東看西看的,給我集中精神!”
顔小茴連忙将臉扭了過去,兩隻手将九皇子的手抓的更緊了一些。
正在她疑惑老太婆爲什麽要這麽指揮她的時候,九皇子的身體暮然間劇烈的抽動了一下。
老太婆臉色凝重,語氣沉沉:“來了!”
她的話音一落,九皇子忽然間開始劇烈掙紮起來,身體扭曲着,不停的翻動。似乎是想掙脫她的鉗制,又似乎隻是因爲單純的痛苦。
他的臉漲的通紅,額頭、手臂……凡是看得見的皮膚都青筋暴流,血管像是奔騰的河流一般在他的體内翻湧。
顔小茴抓着他的手,抵着他的膝蓋,能清楚的感受到他身體詭異的變化。心裏忽然間産生了莫名的恐懼,可是她不敢松手。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九皇子掙紮的越來越厲害,力道也越來越大,幾乎要将顔小茴掀翻,嘴裏不停地發出痛苦的呻吟聲,時而像野獸嚎叫,時而又像是小聲在喃喃自語。
但是無論怎麽樣,即使不看,顔小茴也能感受到他有多痛苦。
老太婆在一旁也拼了一條老命用身體将亂動的九皇子壓住,約莫時間差不多了,她從腿邊摸出一柄匕首來,将刀尖放在火上炙烤,等刀尖變得滾熱,她伸手捏住九皇子的一隻手腕,手下一揮,手腕上就多了一條口子。
她揮手将匕首扔進火堆裏,匕首帶着黑紫色的血液,将火苗都染成了一股黑紫色。
但是,她卻看也不看,兀自低着頭捏住九皇子的手腕,對顔小茴揮手:“拿一個陶罐來!”
顔小茴趕緊伸手,将一旁的陶罐拿來。
老太婆伸手将陶罐接過去,十指在九皇子的手腕上狠狠一捏,黑紫色的血液像水流一樣留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既沒有變色,也沒有停下來的迹象,但是九皇子的人卻明顯平靜了下來。
老太婆臉色更沉了一沉,但嘴角卻挂上了嘲諷般的微笑:“小東西,還挺頑強!”
她回頭叫顔小茴:“好了,你不用壓着他了,過來幫幫我!”
顔小茴松開對九皇子的鉗制,蹭過去蹲到老太婆身邊:“阿婆,怎麽幫?”
她斜眼看了下顔小茴的胳膊:“你手腕上的傷口怎麽樣了?”
顔小茴伸手将袖子一撸,本來傷口上敷了藥草血已經止住了,可是,也許是剛剛按住九皇子的時候,他的動作過爲激烈,傷口又重新裂開了,滲出絲絲血液。她禁不住用手将掉了的草藥又按了回去。
老太婆淡淡的瞥了一眼:“先别弄了,等救完他一起包紮吧!”
說着伸手捏住她的手腕拉了過來,指下微微用力,顔小茴開裂的傷口倏地被她幾處幾滴血來,剛巧不巧,正好落在了離九皇子手腕的傷口處大約一個手指寬的距離。
鮮紅的血液和九皇子腕口流出的黑紫色血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而更令人頭皮發麻的現象發生了,顔小茴隻眨了一眨眼的功夫,有什麽東西在九皇子的血管裏開始蠕動。
老太婆卻忽然間興奮了起來,眼睛一亮:“剛剛用了你的血做藥引,這會兒小東西聞到你的味兒要從老巢裏溜出來了呢!”
話音剛落沒多久,顔小茴定睛一看,果見一個胖胖的蟲子從九皇子的血管裏鑽了出來。顔小茴一時沒忍住,将頭一歪一下子幹嘔了起來。
“沒用的臭丫頭,見個蟲子膽子都這麽小,還能幹什麽?”
老太太用根竹棍将那東西挑起來,就着竹棍将它放在火裏。隻一瞬間,火焰就變成了詭異的藍紫色,蟲子見了火,拼命向後躲,然而老太婆一點機會也不給它留,手一松,将竹棍帶着蟲子一起扔進了篝火裏。
蟲子瞬間就被燒成了灰,火焰也恢複了正常的火紅。
老太婆輕笑一聲,回身繼續捏九皇子的手腕,剛開始,血液還是可怖的黑紫色,然而,過了沒一會兒,從血管裏漸漸開始流淌出鮮紅的顔色。
饒是顔小茴再搞不懂這老太婆救人的方法,卻也看得明明白白,九皇子的五毒蠱這是已經解了,一直提着的一顆心總算是放了下來。
老太婆将消炎止血的草藥分别敷在九皇子和顔小茴的傷口上,又順手爲她接了手上骨折的尺骨,用兩根木闆固定包紮好。
然後這才起身将盛着廢血的陶罐封好了口,又将正燃着的篝火用水浸滅,将下面的灰燼盡數收到另一個陶罐裏,也像之前那一個那樣封好,然後抱着兩個陶罐緩緩走出了洞口,拿着鐵鏟挖土,深深埋在了地底下。
期間顔小茴想伸手幫忙,卻被老太婆呵斥:“你是不是不想要命了?别看這東西表面上死了,可是其實生命頑強着呢,稍微粘上一點兒就會卷土重來。你做了藥引,它們已經記住了你的味道,順着你的傷口就會爬進你的身體裏!到時候,别想再讓我救你一回!”
顔小茴聽了,連忙收回了手,連帶着從衣襟下面撕了個長長的布條,将手腕上已經包紮好的傷口又重新包了一會兒,一點兒縫隙都不留。
九皇子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他細長的睫毛撲簌了兩下,緩緩睜開,盯着頭頂的石壁怔了半晌,一歪頭,看見篝火旁環抱着雙膝閉目打盹兒的顔小茴。
迷迷糊糊的時候,他隐約聽見有人在他耳邊一直說話,叫他醒醒,現在想來,這個人也許是她。
他幽深的目光盯着她的臉,篝火火苗竄動,将她本就姣好的面容照耀的更加生動起來。
忽然,他的眼前籠罩下一道陰影,将他的視線遮了個嚴嚴實實。
他詫異的擡眸,正對上一張皺巴巴的老臉。
老太婆沒好氣的瞟了他一眼,伸手摸了摸他的脈搏,脈相平穩。但還是忍不住發了發牢騷:“那小丫頭不知道,你自己還不知道你這蠱毒是怎麽發的嗎?蠱蟲雖然已經除去了,但是要想将體内的餘毒清盡,怎麽也得個三年五載。這期間你得注意些,莫在牽扯了那根心神,不然,即使不死,也夠你受的!”
九皇子的雙目微微斂了起來,眼中流淌過莫名的情緒。
老太婆見狀輕輕一歎:“哎呦,你可真是個蠢人啊!”
忽然間想到什麽,她又自顧自的搖搖頭:“這五毒蠱又叫情蠱可真沒叫錯名字,一旦中了蠱,倘若被誰牽動了心神就會毒發。可笑的是,隻有牽動你心神的人才能救你。然而再見了她,還是會動心……最終,受折磨的人,隻有你!”
老太婆回首瞟了眼一旁打着瞌睡的顔小茴,湊近九皇子對他悄聲說道:“要不要老婦幫幫你?爲了救你,她可是答應了我一個條件,我現在還沒想好跟她要什麽。你說,我讓她跟你成親怎麽樣?”
九皇子的瞳孔一縮,睫毛顫了顫,暗啞着嗓子:“阿婆,我跟她不是您想的那樣。我跟她其實不熟,而且,她好像是已經許了人家的。”
老太婆白眉微擰,輕嗤了一聲:“動了心還嘴硬,哼,活該你受折磨!”
說着,她将手一甩,慢吞吞步履蹒跚的走到裏間的榻上背對着他躺了下來。
九皇子餘光瞟了眼垂着頭的顔小茴,忽然胸腔一陣鈍痛,身上忽冷忽熱起來。他心裏一沉,暗叫不好,連忙閉了眼,強行逼着自己默念起少時在寺中研讀過的經文來,斂住心神。
顔小茴本來是想坐在篝火邊烤烤火,可是等再睜開眼的時候,外面天色已然大亮。她身體稍微一動,腰和腳就像要被人扭斷了一樣又疼又麻。在角落裏蜷縮了一整晚,她的身體已經開始不像她的了。
弓着腰扶着洞壁一瘸一拐的走出洞口,正看見坐在外面的一老一少。
老太婆看見她,忍不住撇了撇嘴:“一個女孩子家家的,太陽都曬屁股才起來,真是丢人死了!”
顔小茴的臉有些紅,眼睛悄悄向九皇子看去,但他隻是端端正正的坐着垂眸看着地面,連個眼神都沒瞟她一下。
顔小茴撇了撇嘴,一瘸一拐的走過去:“喂,你感覺怎麽樣,好點兒了麽?”
九皇子倏地将臉扭向另一邊,态度極爲冷淡的點點頭:“嗯,你跟阿婆道個别吧,咱們這就尋戎修他們去!”
顔小茴吃了一驚,昨天他還奄奄一息一副快要不行了的樣子,這麽快就生龍活虎了?
可是,老太婆顯然比她更吃驚,手裏的陶碗咣當一下子掉在地上,瞬間摔成了兩半。
她顫抖着嗓子,一雙眼睛閃着複雜不明的神色:“你們剛才說誰?戎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