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小茴也頻頻偷溜出顔府,每次幫夏老爺子按摩腿部穴位避免肌肉萎縮的同時,還一起研究些京城先下流行的人參養榮丸、歸脾丸等,打算作爲千草堂的招牌補藥。
這一日清早,顔小茴剛用過早飯打算悄悄爬牆出府跟葉臻商量千草堂開張的具體事宜,不想一出門遇上了前幾日避暑回來的顔海月。
她見到顔小茴穿着整整齊齊的模樣彎唇一笑:“妹妹今日穿戴的這麽利索,難道是未蔔先知?”
顔小茴一愣,連忙開門将她往屋裏讓,心下奇怪:“姐姐這一大早的怎麽來了?聽花楹說你們從青石城避暑回來的時候趕上那一片的官道翻修走不了車,逼不得已從密山後面繞了一大圈才回了京,比去的時候多花了兩天的時間,現在她坐馬車坐的身上還酸疼呢!姐姐你怎麽不在房裏多休息休息?”
顔海月一笑,目光落在她臉上:“我本來是想多休息休息的,可是忽然間想起來,你随公主出遊那次遇到了倭人襲擊,生死未蔔。而我卻遠在京城隻能聽宮裏傳來的消息,一顆心七上八下的,生怕你回不來,所以特意去了趟京郊的潭水寺爲你祈福。”
她拉過顔小茴的手:“也許是佛祖聽見了我的心聲,你吉人有吉相平平安安回來了,我心裏感激,就想着什麽時候帶你回趟潭水寺還願。可是前些日子偏偏又随阿爹他們去了青石城避暑,一晃一個月都過去了,再不去還願佛祖恐怕要怪罪了。想着擇日不如撞日,你如今身上的傷也都好全了,恐怕天天悶在府裏都要長毛了。就讓款冬預備了車馬,今日帶你去潭水寺還願,順便帶你去放放風。怎麽樣,妹妹你願不願意跟我同去呀?”
本來顔小茴打算今日去千草堂的,可是面對着顔海月一臉期盼的目光,她還真是說不出拒絕的話來。何況,這次還願還是因爲她,念在顔海月這一片心意上,她也不應該拒絕。
禀過劉氏,顔小茴和顔海月即刻就出了發。
上一次劉氏把她從鄉下接到京城的途中,在潭水寺留宿了一夜,還因此結實了戎修。那時候還以爲他是壞人的她,怎麽也不會想到,第二次去潭水寺,她的身份居然變成了他的未婚妻!
也許是前些日子車馬勞頓的疲憊還沒緩過來,顔海月上了馬車沒一會兒就睡着了,留下顔小茴一個人坐在對面百無聊賴,隻能将車簾掀開一個小縫向外看風景。
彼時,夏天已經悄然過去,離京城越遠,越往山中走,氣溫越爲偏涼。山中本來郁郁蒼蒼的樹木已經開始悄然變黃,連空氣都開始有秋天的味道了。
看了一會兒千篇一律的風景,顔小茴也不知不覺的睡着了。誰想,再醒來的時候,馬車裏已經陷入了一片昏暗。她伸手撩開車簾向外看時,夕陽已經落入了地平線以下,天邊隻留了一抹殘陽,而馬車還在吱呦呦的行駛。
顔小茴心裏莫名覺得有些不對頭,上一次跟劉氏從潭水寺到京城,也是款冬駕車,隻用了不到一天的時間就到了。可是這一次,走了這麽久,怎麽還在路上?
透過車簾,她看到不遠處掩藏在樹叢中的一棵巨大的老榆樹,枝葉藤藤蔓蔓的垂下來,正随着馬車的行駛慢慢後退。如果沒記錯,這棵樹她剛剛半夢半醒之間曾經無意中向馬車外瞟見過一回,這一刻怎麽又出現了?
雖然山中向來草木遍野,但是連樹梢上的鳥巢都一模一樣,難道隻是巧合?
她的心猛然一提,款冬是顔家專門駕車的小厮,不知道這去潭水寺的路走了多少遍了,如果排除他迷路的可能,那就隻能說明他是故意在山裏兜圈子!
顔小茴回頭看向微阖着雙目正在休息的顔海月,隻見她嘴唇翕動,倏地睜開了眼:“怎麽了?可是餓了?”
顔小茴點點頭,仔細觀察她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有點兒,姐姐,咱們什麽時候能到啊?”
顔海月翻了個身,掀開車簾探出頭去:“款冬,咱們還有多久到潭水寺呀,我們都餓了!”
款冬的聲音從前面傳過來:“大小姐,今日咱們走的慢了,估計天黑之前也到不了潭水寺了。您和二小姐要是餓了,不如咱們先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再做打算吧!”
顔海月皺了眉,瞟了顔小茴一眼:“怎麽回事?每次去潭水寺的時候不是一天就到了嗎?今兒怎麽用了這麽久?”
款冬略帶歉意的說:“大小姐,估計咱們的車馬剛從青石城回來,馬匹還沒緩過來,所以怎麽趕它都走不快。這啞巴畜生犯起倔來,小的也沒有辦法,隻能委屈二位姑娘了。”
顔海月将手裏的帕子攥了攥,看了顔小茴一眼:“那罷了,你先挑個合适的地方停車吧!我坐車坐的現在又餓又累,若是趕路也來不及,咱們晚上幹脆在野外露宿得了。”
她回過頭握住顔小茴的手:“晚上趕路太危險了,現在隻能這麽決定了。好在天氣不涼,晚上就算是露宿也不會染上風寒的。而且有我和款冬在一旁保護,你也不用擔心荒郊野外的遇上野獸或是歹人。”
不知道是顔小茴想多了,還是這裏面确實有鬼怪,她總覺得顔海月在說剛剛那一番話的時候,眼光總是有意無意的瞟她的臉,卻不敢真真正正的與她對視。
可是,她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何時得罪過顔海月,隻能甩甩頭,暗笑自己想多了,都快患上被害妄想症了。
馬車行駛了一會兒,終于在一條河的不遠處緩緩停下。
款冬跳下馬車,走過來替二人掀開車簾:“大小姐,附近這方圓幾裏,隻有這裏最合适了。靠近水源,咱們一會兒做飯也方便。”
顔海月将手搭在他的手上,走下馬車緩緩點頭,吩咐車前面她帶來的丫鬟豆香:“你去把馬車後邊的鍋和米拿出來,我和二姑娘都餓了,先淘米煮飯吧!”
顔小茴跟在後面下了車,看到豆香真的拿出了鍋和米,詫異的問道:“姐姐,你居然還帶了這些東西!”
顔海月笑嘻嘻的一把拉過她的手,笑的純真無邪:“這算什麽,我還從咱們府裏的廚房裏帶了黃鳝呢!本來是怕你吃不慣潭水寺的素齋,打算趁小沙彌們不在的時候偷偷開葷的。沒想到今兒天黑之前趕不到寺裏,咱們這回倒可以光明正大的吃葷腥了!”
天色黑的更深了,款冬從樹林裏找來了幹柴點燃了篝火,豆香把剛剛從河邊洗好的米放在篝火上蒸,又回身從馬車裏拿出一個陶罐。
顔小茴的心始終七上八下,下意識不想跟顔海月和款冬離得太近,遂湊到了豆香身邊。
豆香沒想到她會突然過來,拿着陶罐的手忽然一抖,黃鳝蛇一般扭曲着身體從罐子裏竄了出來,豆香驚慌掃了顔海月一眼,忙把手裏的陶罐穩住,蹲下身子用兩手去抓草叢裏逃竄的黃鳝。
顔海月聽見這邊的動靜果然走了過來,冷橫了豆香一眼:“你怎麽做事的,這麽點兒東西你都拿不穩,今晚上的飯你别吃了!”
豆香連忙跪了下來,驚慌的求她:“大小姐,我錯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不是存心……”
顔海月忽然高聲打斷她:“行了,我又沒說你什麽!愣着幹什麽,還不拿去河邊洗一洗,一會兒給二姑娘熬魚湯!”
豆香連忙磕了個頭,抱着陶罐驚慌的跑了。
不一會兒,米飯蒸好了,黃鳝魚湯也飄出了淡淡的香味兒。
四個人席地而坐,顔海月親自爲顔小茴盛了滿滿一碗的魚湯,笑容在篝火的掩映下格外燦爛:“妹妹,你快嘗嘗這黃鳝湯。這可是廚房的林嬸子特意從老家帶回來的,最是滋補。别說是在野外,就是在京城,一般人削減了腦袋也喝不上一口!”
顔小茴端着熱騰騰的魚湯,透過袅袅升起的水汽朦朦胧胧的看了對面顔海月一眼:“既然是這麽好的東西,姐姐也趁熱喝吧!”
顔海月也淡笑着端起碗,碗底微微一傾,再放下的時候抿了抿嘴。見顔小茴端着碗不動,她眨了眨睫毛:“妹妹怎麽還不喝,一會兒涼了就不好喝了。難不成,還怕姐姐往這魚湯裏下藥不成?”
顔小茴低首垂眸一笑,露出嘴角兩顆小小的梨渦:“姐姐真是說笑了,咱們雖然不是同一個母親所生,但到底是一奶同胞,怎麽會做出那種自相殘殺的事來?”
說着,她将碗朝自己的嘴邊送去。
一柱香的時間過去,顔小茴碗裏的魚湯見了底,米飯也吃了半碗。她将手裏的碗交給豆香,忽然間用手扶住了額頭,額前的青筋突突直跳,整張臉漲得通紅。
她嘶啞着嗓子,表情痛苦:“姐姐,我的頭忽然好痛,眼前什麽都看不見了!”
顔海月勾唇一笑,臉龐在紅彤彤篝火的照應下展現出一種近似于扭曲的表情,她雙目裏閃着噼啪的火焰,聲音像是從地獄裏傳來:“看不見就對了!”
她緩緩的站起身體,長長的影子拖在地上形如鬼魅,咯咯的笑聲從口中溢出:“你這輩子,馬上就永遠都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