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輕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目光炯炯有神的落在她身上,似乎在考量她這個小丫頭話裏的真實性。
他忽然開口:“桂枝解肌助陽氣。”
顔小茴一愣,下意識回道:“紫蘇行氣寬中脘。”
老爺子接着問道:“沉香溫腎降氣逆?”
顔小茴知道老爺子這是有心考她中醫速記歌,不慌不亂的接道:“檀香調中治寒痹。”
老爺子聞言輕輕一笑,略微點了點頭:“嗯,還不賴。過來幫我瞧瞧吧!”
夏遠心裏一喜,偏頭看向一旁正用手檢查老爺子腿的顔小茴,眼中充滿了詫異。
原來爺爺可是京城柳楊路上千草堂有名的坐堂大夫,雖然鋪子小了點兒,可是因爲抓藥便宜,看病也從來沒出過纰漏,對老弱病殘更是分文不取,因而在這一片都出名。然而,正因爲這樣,丞相府柳家的手下人說爺爺搶了他們藥鋪的生意,派人将千草堂一把火燒成了灰燼,更爲了拿到爺爺手中的祖傳藥典,将爺爺的腿打殘了。因爲柳家的勢力,京城的大夫們沒有一個敢爲爺爺治傷的,本來不嚴重的腿傷生生是拖到了現在,越來越嚴重了。
祖孫倆沒了藥鋪,又受了傷,每日隻能窩在出租屋裏苟活,想到此處,夏遠扁扁嘴,硬是将眼裏的淚逼了回去。
這段時間以來,爺爺作爲個大夫對自己的腿傷的情況也清清楚楚,每當他提起看腿和吃藥,爺爺就會發火,沒成想,今兒這丫頭來了,爺爺居然同意看腿了!
雖然對她沒抱希望,但是夏遠還是探頭湊了過去:“怎麽樣,能治的好嗎?”
顔小茴收回摸骨的手,表情凝重:“之前腿傷的時候如果治療及時,應該不會像現在這樣嚴重。如今你爺爺的腿骨雖然愈合了,但是因爲當時沒有矯正,骨頭長偏了,再加上長期躺在床榻上,肌肉萎縮。就算是腿骨接好了,想要完全康複也不容易。”
說完,她瞟了床榻上的老爺子一眼,本以爲他會露出失望的神色,但他隻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反而是夏遠一下子就哭喪了臉,眼睛盯着老爺子的腿仿佛随時都能哭出來。
想到剛剛在巷子裏,無論那兩名男子對他如何拳打腳踢,他也要護住懷中給爺爺的藥,顔小茴心裏頓時一恸,擡眼目光熠熠的看向老爺子:“不過,我還是打算試一試!隻是,現在手頭沒有藥……”
正在爲難,一旁的葉臻開口:“需要什麽藥,我派人去取!”
顔小茴眼中一亮:“真的?需要麻沸散麻醉還有元書紙,不知道葉大哥你能不能幫忙!”
葉臻淡淡一笑,走到門口對外面吹了個口哨,一個黑衣人立刻從什麽地方竄了出來。他對那人簡單交代了兩句,黑衣人立刻領命而去。
顔小茴不由得重新看向葉臻,許是她的眼光裏疑問太深,葉臻擡手揉了揉她的頭發,微微一笑:“怎麽,看到黑衣人害怕了?那是我的影衛,不是什麽壞人。”
顔小茴下意識搖搖頭,她倒不是害怕,隻是莫名覺得他的身份應該不會太簡單。一時間有些不大确定,日後是要離他遠一點好,還是近一點兒好。
沒過一會兒,那黑衣人去而複返,拿回來一包東西,遞給葉臻之後就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顔小茴雖然感到他的深不可測,可是現在對她來說,幫老爺子治傷才是最重要的。有了葉臻做靠山,想必柳天澤的手下也不會輕易來找麻煩了,這麽想想倒覺得是件好事。
因而趕緊打開包裹裏的東西,将幾副藥劑調試好劑量配成麻沸散,又給床榻上的老爺子過了目,這才走到一旁煎藥,并服侍老爺子服下。
沒過多久,老爺子就開始沉沉睡去,顔小茴在他耳邊大聲喊了好幾聲,他都沒有反應,兀自睡的香甜。
顔小茴這才将他長偏的腿骨敲斷,重新接好。怕骨頭移位,又拿來幾層元書紙一打一打疊成長條形,用來做成夾闆固定。這元書紙的功用跟石膏差不多,但是更有韌性,更适合老年人。不但吸汗,紙和紙之間的空隙也能保證血液正常循環和肌肉收縮。
好不容易忙活完了,等老爺子麻藥的藥效褪去,太陽已經開始西斜。
第二日,顔小茴惦念着夏遠和爺爺,用過了午飯就悄悄溜出了府,趕到巷子裏。還沒進門,就聞見濃郁的魚香。
夏遠聽見動靜,拎着勺子出來開門,猛然間見到換了女裝的主仆二人,整個人愣了一愣,擰了眉:“你今兒怎麽這德行?”
顔小茴擡手用食指輕輕敲了下他的額頭:“反正每次穿男裝還是會被認出來,還不如直接穿女裝出來了,你不用這麽口是心非,直接說漂亮就行!”
夏遠紅着臉拂開她的手,回身把門關好,小聲嘟囔着:“漂亮個鬼,女孩子家家每天抛頭露面的,成何體統!”
雖然是小聲,但還是落入了一旁的崖香耳中,她惱怒的瞪了他一眼:“你怎麽老氣橫秋跟個老頭子似的,我家姑娘要不抛頭露面,你說不定早就死在野巷子裏了!”
顔小茴連忙拉了拉崖香的手,示意她别亂說話。剛走進屋,就看見葉臻端着碗魚湯正要放在桌上,顔小茴沒想到他今天居然又來了,着實吃了一驚:“葉大哥,你怎麽也在?”
夏遠盛了一碗魚湯,聞言擰了擰眉:“什麽叫也在,葉大哥昨天就沒回去!而且還差人給爺爺做了帶輪子的椅子送來了呢!我活了十五年,還沒見過葉大哥這麽俠骨柔腸的人呢!”
顔小茴更詫異了,昨天離開夏家的時候,天色已晚,還是葉臻送她回的顔府。這麽說,他送她回府以後,又重新回了這裏?
葉臻倒沒什麽表情,給她也盛了碗魚湯,坐下來吃飯。
雖然剛過去一個晚上,但是老爺子的腿已經開始消腫,重新接好的地方也沒有移位的迹象,整個人也精神矍铄。
他樂呵呵的看着顔小茴,絲毫不吝啬的誇獎:“小姑娘,想不到你年紀雖然不大,醫術倒真的不錯。若不是我的千草堂沒了,還真想讓你來幫把手呢!”
顔小茴聽了心裏一動,拉住老爺子的手:“爺爺,千草堂不能重開嗎?”
老爺子眼神暗了暗:“你看看我現在的樣子,連夏遠上學堂的錢都拿不出來,拿什麽重開千草堂!”
其實來到這個世界以後,顔小茴就一直想憑借自己的醫術幹點什麽,認識了夏遠爺孫兩個這種想法就更深了。她想憑借自己的能力,讓更多的黎民百姓看的起病,而不是像柳天澤那樣,拿高價壓榨别人,以假亂真,以次充好。
可是,就算她把顔府給她每月發的三十兩月錢拿出來,把一些不必要的首飾當掉,估計也盤不下一個鋪子。整個人登時就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正在出神,葉臻忽然從懷裏掏出張薄薄的紙,放在了桌上,推到兩人面前。
顔小茴狐疑的拿過來,居然是個地契!
他彎唇淡淡一笑:“千草堂可以重建,地方我已經選好了,等老爺子的腿傷好了,随時可以開闆。賬房先生我也請好了,原來是個教書先生,夏遠若是不想去學堂,跟他學也是一樣的!”
見屋子裏四雙眼睛一下子都盯在了他身上,葉臻挑了挑眉:“怎麽了?”
老爺子最先反應過來,将顔小茴手裏的地契重新推了回去:“葉公子,夏某知道您是好人,但是這份兒禮太大,老朽決不敢收,您的好意,老朽心領了。”
葉臻的食指在地契上點了點,思索了一下:“既然這樣,那我做東家,你們來做大夫怎麽樣?每月領取月錢和分紅。不瞞您說,葉某一直想開間藥鋪,就是苦于沒有合适的人手。這次遇上了您,也算是機緣巧合滿足我的一個心願!您若是同意了,可以和阿遠一起搬到藥鋪去住,那裏有藥,地方也大一點,比這裏方便一些。而且,阿遠耽誤了許多課,可以讓賬房先生補一補,學的好的話,正好可以趕上明年的春闱。而且有我在,柳家那邊您就放心吧,不會再來找麻煩的。”
老爺子和夏遠互相對視了一眼,都想不出拒絕的理由,連忙應下了,打算明日就搬到藥鋪去。
葉臻見他倆同意了,輕輕點了點頭,轉身看向顔小茴:“你呢,考慮的怎麽樣?”
顔小茴吃了一驚,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我也要算上嗎?”
葉臻彎唇一笑,目光爍爍:“當然,剛剛是你說要重建千草堂的,這會兒你就要逃脫不幹了麽?再說,之前見你那次,我就想讓你做我的大夫。你也知道,我的胃不好,這回你若是去了藥鋪,也算是我的大夫了。”
顔小茴低頭想了想:“葉大哥,你知道的,我恐怕不能經常出府。”
葉臻挑了挑唇角:“又沒讓你天天來,有空的時候來坐坐就行,工錢我照付!”
顔小茴在他的鼓動下,終于點點頭。
離開夏家的小屋,顔小茴和葉臻并肩穿梭在遊人如織的夜市中。
顔小茴忍不住看向身邊的人:“葉大哥,一直都沒問過你,那天爲什麽會派人找到我?”
知道她指的是第一次見面,葉臻回過頭看她。夜風将她的額發吹亂,眼神裏帶着清清楚楚的澄澈,那是他這輩子都想得到,卻不曾擁有過的。
想到她已經訂親,這眼神以後都隻會看向另一個人,他莫名覺得喉頭有些幹澀。
他微微偏了偏頭,暗啞了嗓子:“我也不知道,路過的時候,無意中聽見你那番做醫者要有良知的話,就莫名想認識認識你,看看你是不是對什麽事都這麽黑白分明。”
顔小茴聽了輕輕一笑:“那結果呢?”
葉臻也跟着笑起來:“結果就是,看見你一個小姑娘居然敢兩次跟比你魁梧的大漢叫闆,覺得你簡直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