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裏的槐樹在炙熱的陽光下垂頭低首的,周圍連個風絲兒都沒有,更别說是人影了。
“奇了怪了!”
顔小茴将手中的石子順着窗口丢出去,目光接着落在書本上,剛要接着讀,忽然,從窗外又跳進來一顆小石子,這回“啪”的一聲打在了桌案的硯台裏,濺起的墨汁一下子弄髒了周圍的桌面!
顔小茴蹙眉,一下子站起來,從窗口伸出頭去,往院子裏仔細看。
正半眯着眼睛,忽然發現高大的槐樹從中,透過茂密的枝葉,有個人正爬在牆頭,露出了小半截身子正對她招手!
顔小茴吓了一跳,什麽人?
她住的沐風院向來僻靜,雖然一牆之隔就是顔府外面了,但是因爲院牆很高,又有樹木掩映,一向沒發生過強盜小偷悄悄潛進府内的事。因此,猛然間看到個外人,着實把她吓了一跳。
她連忙回頭,想叫崖香,可是視線在屋裏掃了好一陣,也沒見到她的人影,不知道這丫頭又跑哪兒去了!
那人見她回頭,也看出了她想要叫人的意圖,連忙用食指在嘴邊比了比,更急切的向她擺了擺手。
她猶豫了半晌,終于下決心慢吞吞的走出了房門。心裏思量着,這人怎麽看都像是認識她找她有事的模樣,雖然見面的方式奇怪了點兒,但是應該不是什麽壞人。不然,他既然能爬到牆上,早就翻進沐風院了,該幹的壞事早就幹完了,還把她叫過去幹嘛。
這麽想着,心裏稍安了一下。
她穿過槐樹林,走到圍牆邊,在離圍牆十步左右的位置站了下來,在這個距離上,她才看出來爬在牆頭的實際上是個十五六歲左右的少年,穿着青色的長袍。不過任她如何細想,也沒有印象什麽時候認識過這樣一個人。
她仰頭看圍牆上的人:“你是什麽人,找我的嗎?”
少年見她來了,咧開嘴對她呲牙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他先是往她身後看了看,見周圍沒人這才開了口:“顔姑娘,你别害怕,我是将軍府的人,叫白墨。我們家将軍現在不在京城,但是托人讓我給你送點東西來,順便看看你的身體恢複的怎麽樣了。”
顔小茴的心這才徹底放松下來,擡頭不解的看着白墨:“原來是這麽回事,既然是送東西,那就堂堂正正的呗,弄的這麽鬼鬼祟祟的,吓了我一跳!”
白墨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嘿嘿一笑:“我們将軍說,你們現在還沒成親,私下裏還是要注意些禮儀的。接觸的過于頻繁恐落人話柄,而且顔太傅一向又爲人古闆,怕一時逾矩了惹他老人家不快,該給你添麻煩了。因此讓我悄悄的把東西送過來!”
說着,他轉身從牆那邊拿出來個包袱,用一根繩子拴着,慢慢放到顔小茴腳下。
見顔小茴收下包袱,他重新警覺的向周圍看了看,悄聲對她說:“顔姑娘,這地方我不能久留,萬一被人看見了就麻煩了。東西如今送到你手中了,我也算對我們家将軍有交代了,你一會兒回房打開慢慢看吧!小的這就告辭了,您這期間若是有什麽事兒,隻管到将軍府找我,小的一定盡全力幫忙!”
顔小茴剛呆呆的點頭,白墨就将頭向後一縮,整個人一下就沒了蹤影。
要不是腳下還留下個包袱,她幾乎以爲剛剛他的出現根本就是她的幻覺。
提着微沉的包袱進了屋,顔小茴将它放在桌上,順手手打開,裏面小瓶小罐的叮叮當當一下子滾了出來。
顔小茴随便一看,伸手撿出來個小藥瓶,上面用狼毫小小的寫着“消疤膏”,成份和用法用量都寫的清清楚楚;又有排毒養顔的幾方藥劑,如何煎服用什麽鍋,都仔仔細細标明了……除此之外,還有一些話本和九連環之類的小玩意兒,估計是怕她窩在房裏養傷無聊,給她解悶的。
顔小茴在一旁看了,心裏微微動容。按理來說,戎修這樣的人,找來這些東西應該很容易,但是令她覺得難得的,是他不在京城卻還惦念着她的這番心意。
顔小茴看着桌上的這一堆東西,忽然間覺得,跟這樣一個人别說是假成親,就是真成親,估計也不錯。
眼睛忽然間瞟見這堆東西間的一個木制小人,大約半寸大小。一雙桃花眼,高聳的鼻梁,嘴角還帶着一副懶散的笑,不是戎修是誰!
顔小茴莫名覺得好笑,怕私下跟自己接觸過于頻繁,連送包東西都偷偷摸摸的,可是這會兒卻将他自己的雕像大剌剌的送了過來,這要是真的被顔父看到,估計會氣個倒仰,罵她沒有姑娘家的矜持端莊,給他丢人。
将小人轉過身,發現它身後刻了幾個小字,拿到眼前看時,這四個字正是“睹物思人”!
顔小茴猛然想到他臨走時,要她沒事兒的時候,可以想想他,臉忽然間就熱的不行。
禁不住用手作扇子狀扇了兩下,這時,外間的門吱呀一響,顔小茴連忙将桌上的包袱重新包起來,在屋裏連轉了兩圈兒,一下子一股腦兒塞進了床榻下面。
崖香端着碗藥推門進來,就看見顔小茴端端正正的坐在床榻上,眼睛看着她忽閃忽閃的,臉上也紅撲撲的,莫名覺得有些奇怪:“二姑娘,你這是怎麽了?臉這麽紅,莫不是發燒了?”
顔小茴的腳不自在的挪動了下,生怕她發現床下的東西,故意抖了抖身上的衣服:“沒發燒,就是忽然間覺得有些熱。”
崖香左看右看,也沒覺得屋裏熱啊,可還是拿着一旁的扇子過來了,一邊盯着她喝藥一邊給她扇風。
一晃又幾天過去了,顔小茴的傷勢逐漸好轉起來,她趁崖香不注意将藥爐裏的藥換成了戎修送來的,又在每日沐浴後,塗了他給她的消疤膏,現在除了肩頸處的那個十字形的傷疤還透着不正常的粉色以外,其他的皮膚都跟原來一模一樣,甚至還更有光澤了一些。
身上好起來,她的人就開始不安分了。自從被宮裏人送回家療傷,她幾乎有将近一個月的時間沒有出過門了,實在是悶壞了。
這日,顔父帶着劉氏,柳姨娘和顔海月去了青石城的密山避暑賞景,而顔小茴因爲被宋大夫交代過不許太勞累,因此被要求留在府中靜養。
一群人前腳剛走,顔小茴一顆心就開始癢癢起來,後腳就瞞着府裏的丫鬟嬷嬷偷偷的溜出了府。
崖香被周圍來來往往的行人撞了幾回肩膀,無奈的扯了扯自己頭上的頭巾,理了理身上灰突突的小厮衣服。
又瞧了瞧身邊一襲男裝,仿佛好不容易被放出鳥籠的金絲雀一般的顔小茴,忍不住伸手抓住她的衣袖:“姑娘,啊不,公子!這街上的人太多了,咱們走一會兒放放風就回去吧,你身子才剛好,萬一被擠壞了怎麽辦?”
顔小茴好不容易從顔府裏出來,正高興着,連忙搖頭:“不要,爹和大夫人他們都出遊去了,好幾天以後才回來。如今我好不容易沒人管着,一定要溜達個盡興。你不是總嚷着吃巷口那家的炒闆栗麽,一會兒我就帶你去買!”
崖香出府的機會一直不多,每每在嘴邊念叨着。可是今兒真的跟着顔小茴出來了,卻總覺得心慌意亂的,而且右眼皮總是亂跳。她生怕碰到什麽不好的事兒,因此跟在顔小茴身後,看什麽都是心不在焉的,隻想快點回府。
可是顔小茴這回算是大病初愈,出來看什麽都新鮮,心情正雀躍呢,哪裏肯聽她的。
兩個人在街上逛了大半晌,吃了好些小吃,又買了不少稀罕的玩意兒,這才準備打道回府。
抱着懷裏的東西經過一個僻靜的巷口,無意中一瞟,忽然看見巷子深處兩個男人正對腳下的少年拳打腳踢。
嘴裏不停的罵:“臭小子,看我今兒不打死你!居然敢到老子的藥鋪偷東西,不想活命了你!回去告訴你家老爺子,若想活命就别繃着了,趕緊把藥典乖乖交出來,不然老子把話撂這兒,京城的大夫沒有我的吩咐,誰也不敢給他看病,他就等着一輩子躺在炕上吃喝拉撒吧!”
那倒在地上的少年卻一聲不吭,仿佛他們的拳頭和腳根本就不是落在他身上一樣,雙手緊緊捂着懷裏的東西不撒手。
他的頭發全都亂了,眼角和嘴角也是青一塊紫一塊的,但是一雙黑色的瞳孔卻亮的吓人。
即使跟站在巷口處的顔小茴對上了眼,也一絲乞求的神色也沒有,甚至帶着一股不易察覺的傲氣。
崖香見她走着走着忽然停下了,也順着她的目光往巷口裏面看。這一看吓了一跳,連忙扯她的袖子往前走:“姑娘,你快别看了,那幾個人一看就是混混頭子,不是好惹的!咱們可千萬别去觸黴頭,快走吧!”
顔小茴卻不接她的話茬,伸手拂開她抓在袖口的手:“你在這兒等我,我過去看一看。”
說着,扔下她就往巷口裏走。
崖香見狀,急的一跺腳:“哎呦,我的姑奶奶啊,你也不看看那邊什麽情況就要摻和!”
可是顔小茴留給她的卻隻有個沉默的後腦勺,崖香尋思了兩下,這要是真出什麽事兒,自己也不能真在一旁躲着啊,遂跺了跺腳,硬着頭皮跟了上去。
那兩個男子正打的眼紅,腿往少年的肋下狠踹:“跟你說話呢,聽見沒有啊!臭小子,人不大脾氣倒挺硬,我倒是看你能硬到什麽時候!”
顔小茴走到那幾個人身邊,莫名覺得那兩個打人的男子有些眼熟,眼前畫面一閃,她忽然想起了這兩人是誰。
她在離他們幾步外的距離停下,挑了挑嘴角,曼聲說道:“賣假藥還不夠,這回又跑到巷子裏打人,你們家柳公子知道你們這麽爲非作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