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鼓鼓地離開杜府後,林韻姝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逛了很久,直到太陽快下山才返回客棧。
本想回房睡一覺,把之前的那些糟心事忘掉,不料剛進門,小二便過來說:“姑娘,有兩個人自稱是你家鄉的親人,過來找你,已經等了幾個時辰了,你快去見見吧。”
“他們在哪兒?”
“就在後院花園裏。”
林韻姝随即趕忙往後院而去,果真見到有兩個人坐在石桌旁等得有些焦急。
本以爲是林憶棠派來的人,不料卻是林家那邊來了人。
“你們怎麽來了?”
“二小姐。”二人起身行了禮,年長一些的道:“二小姐離家多時,老夫人甚是想念,于是派我等上京來接你回徉州。”
想起祖母,林韻姝的心總算稍微回暖了幾分,算算時間,她來京城已經一年多,也确實該回去了,況且,這裏也再沒什麽值得留戀的,回去也好。
“那好吧,明天一早就啓程,對了,我姑姑也一同回去嗎?”
“是的。”
林韻姝這就有些惱了,上次跟林憶棠大吵一架之後,就再也沒有回去跟她見過面,如今再跟她相見,難免尴尬。
想了想,她吩咐道:“明天多準備一輛馬車吧,我想一個人乘一輛,就不跟姑姑擠了。”
兩個小厮詫異地看了看她,隻得點頭應諾。
這天晚上林韻姝幾乎沒怎麽睡,腦海裏總反複不斷地浮現出杜宏澤說的那些話,以及他說話時的那副神情,從小到大,她還沒受到過如此待遇,被人如此冒犯過。
她本以爲杜宏澤是個不落俗世的人,沒想到也跟那些生意場上的商人一樣,眼裏隻有一個錢字,算她看錯人了!
翌日清晨,林韻姝起床洗漱好,胡亂用了點早飯就拿着行李上樂早已備好的馬車,往原來的小院那邊去,跟林憶棠會合。
等她抵達的時候,一衆仆人都已經收拾好行頭,等候在門外,隻是林憶棠還遲遲沒有出來。
“姑姑怎麽還不出來?再耽擱就晚了,說定今夜得露宿山野呢。”林韻姝心情不好,因此有些不耐煩。
一侍女答道:“夫人昨日得知一個噩耗,悲傷過度暈了過去,醒來後就一直掉眼淚,眼睛都哭腫了,昨夜一夜都沒睡,到天快亮的時候才眯了一會兒,所以起晚了。”
“噩耗?什麽噩耗?”林韻姝好奇問道。
“是老爺被抓回京城,判了死刑的消息。”侍女滿臉悲傷地答了,直搖頭歎氣。
孟子嚴被抓回來了?還被判死刑?
林韻姝暗暗吃驚,除了對林憶棠有那麽一瞬間的同情之外,她卻再沒有别的感覺,孟子嚴的死活跟她沒有半點關系。
“進去催一催吧,得盡快上路了。”
她囑咐了一句,便轉身往外走。
不料就在這時,身後有人沖了出來,一把拽住她的手腕,用帶着懇求的聲音說道:“姝兒,你跟輕狂一定有聯系的是不是?你幫我約她見一面,好不好?”
林韻姝回過頭來,無奈地望着林憶棠,隻見她頭發散亂,兩頰凹陷,眼袋烏青,憔悴得幾乎認不出來。
她淚眼婆娑地看着自己,直讓人見了心生憐憫。
“姑姑,表姐不在京城,她還沒回來呢,況且,以她跟孟子嚴之間的恩怨,以及跟你之間恩怨,即便她在京城,也是不會見你的,事已至此,你就節哀吧,不要再折騰了。”
林憶棠死死地拉住她,歇斯底裏道:“不!子嚴不能死的,他不能死!他又沒有參與叛亂,皇上爲什麽要殺他?這不是草菅人命麽?”
林韻姝又歎出一口氣,提醒她道:“姑姑忘了?先前是你聯系了反賊楊忠,用杜宏澤交換孟子嚴的,楊忠将他從邊關放出,這一徹查起來,孟子嚴跟楊忠的關系自然分不開。”
“這……”林憶棠整個人都愣住了,原本就慘白的臉瞬間又白了幾分,身子晃了晃,幾乎倒下去,淚如雨下。
裏頭傳來嬰兒的哭聲,乳娘抱着小念親走出來,一邊哄着,一邊向林憶棠投去求助的眼神。
“夫人,小少爺哭個不停,不肯吃也不肯喝,怎麽都哄不好,您快看看吧。”
然而林憶棠卻像是沒聽見也沒看見似的,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嘴巴翕合着,就是不出聲,像是丢了魂一般。
林韻姝見了心裏不是滋味,連忙把哭鬧的念親接過來,抱到林憶棠面前。
“姑姑,你快看看念親,他正需要娘親的懷抱,你難道連他也不要了麽?”
任由孩子怎麽哭怎麽鬧,嗓子都啞了,林憶棠也隻是木然站着,沒有反應。
“姑姑,你失去了孟子嚴,還有兒子,還有林家的那麽多親人,這副樣子算什麽?你就忍心讓祖母他們爲你擔心?”林韻姝頗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
可是,林憶棠此時就像魂跟随孟子嚴飛走了,隻剩下一具軀殼似的,勸不頂用,罵也不頂用了。
林韻姝隻能放棄。
“算了,帶她上馬車吧,我來照顧小少爺。”
一行人這才一前一後護着兩輛馬車往南城門而去。
出城時,懷裏的小人兒已經睡着了,林韻姝松了一口氣,挑開珠簾探頭往外看,遙望着越來越遠的京城,心裏怅然若失。
或許是永别了,以後不會再見了吧?
邬州地處大燕最南端,每年這個時節都落雨頻繁,濕氣很重。
鳳輕狂的印象中,自從她和江明澈踏入邬州地界後,這裏就每天都下雨,已經快半個月沒見到太陽了,這種陰雨綿綿的天氣,陰雲籠罩在上空,總叫人的心情也跟着陰郁起來。
她坐在馬車内,趴在窗邊望着外面寂寥的街景,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這是一座偏遠的小鎮,江明澈說,他在這裏有一座宅子,很少人知道,可以暫時在此居住一段時間,讓她好躲避仇家,待她今後恢複記憶了,再另做打算。
每次提到恢複記憶的事,她就很愁。
醒過來都快兩個月了,她的腦子裏依舊是一片空白,對前塵往事半點印象都沒有,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說真的,她懷疑自己永遠也想不起來了。
萬一真的一直想不起來怎麽辦?江明澈總不可能收留自己一輩子吧?要是他将來娶了妻,有了家世,自己怎麽好意思再賴着不走?
唉,真是越想越煩……鳳輕狂哀嚎了一聲,将竹簾放下,靠回軟墊上去。
外面的人可能是聽見她的嚎叫聲了,從車廂門那裏探頭進來,柔聲問道:“輕狂?你怎麽了?”
“沒,沒事。”鳳輕狂讪笑着擺擺手,“還有多久能到?”
江明澈笑道:“很快了,你再多坐會兒。”
他總是這麽貼心,能把她照顧得無微不至,對此,鳳輕狂除了感激之外,就隻有慚愧了,自己何德何能,可以得到他這樣的關照?
約莫過了一柱香的工夫,馬車終于停下,鳳輕狂矮身走出車廂,見江明澈已經在下面,朝自己伸出了雙臂。
她猶豫了一下,含笑道:“我自己可以。”
繼而自行踩着腳蹬下了車。
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小宅,朱門碧瓦紅牆,門前兩株萬年青,綠油油的,還有一顆榆樹,枝繁葉茂,看上去有些年頭了。
這地方确實環境清幽,适合長住。
正想着,朱紅的大門緩緩打開,從裏面走出一個身着淺綠色襦裙的美貌女子來。
“大哥,你回來了?”江樓月一見是江明澈,兩眼一亮,然而當注意到他身旁還有個人時,笑容就減了幾分,“你怎麽又把她帶回來了?”
鳳輕狂感覺到這女子不喜歡自己,下意識地往江明澈身後縮了縮,有些怯懦地看着對方。
江明澈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後走到江樓月身旁,壓低聲音道:“她失憶了,記不起自己是誰,又孤身一人,我隻能把她留在身邊。”
“她失憶了?”江樓月歪頭瞅了眼鳳輕狂,見她神态果然與從前不同,“就算失憶了,你也應該将她送回京城去,而不是自己留着,别以爲我不知道,你根本就還是放不下她,大哥,你怎麽這麽糊塗呢?萬一哪天她又記起來了,還是會離開你的,你這麽折騰又是何必?”
江明澈垂下眼眸,微微歎了一口氣,說:“你說的我都明白,我也做好了心理準備,隻是還不死心而已,不到最後一刻,不看到最後的結果,我都是不會死心的,誰說輕狂一定會恢複記憶呢?她要是一輩子記不起來,不就一輩子都能呆在我身邊了麽?我就是想再賭這最後一把。”
“可是……”
“好了,雨越下越大了,淋久了會生病的,有什麽話還是等以後再說吧。”
不等江樓月把話說完,江明澈便帶着鳳輕狂進了宅院。
擦肩而過時,鳳輕狂注意到江樓月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異,不由心頭一凜,連忙别開視線,往江明澈那邊靠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