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沒有什麽飛賊朋友,她定然是唬你們呢。”杜宏澤頗爲嫌棄地哼了一聲,便揮揮手趕人,随即倏地一皺眉,似乎想起來什麽,連忙叫住護院:“等等!那女子叫什麽名字?”
護院詫異地楞了一下,答道:“她隻說自己姓林。”
“姓林?”杜宏澤一激動,本能地就想站起來,奈何雙腿使不上勁,手撐住扶手,愣是沒能挪動半分,最終隻能認命,氣憤地錘了扶手一記,咬牙問道:“帶到夫人院裏去了?”
“是。”
“快推我過去。”
既然是姓林,杜宏澤可以肯定,那必然是林韻姝了,隻是他想不明白,林韻姝那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一小女子,怎麽瞧都是個循規蹈矩的大家閨秀,怎麽會成了女飛賊,還夜闖杜府?真是奇了怪了!
等趕到杜夫人的院落門口時,裏面正好傳出杜夫人的說話聲:“一個好好的女兒家不安安分分做人,竟然幹入室盜竊這等營生,這年頭的小年輕真是叫人看不懂了,看你這氣質倒是怎麽也瞧不出來,說吧,半夜三更的,闖進杜府究竟想盜什麽東西?”
“杜夫人,适才我說過了,我并不是來偷東西的,我是來找杜小将軍的,隻是未走尋常路而已,讓諸位見笑了,我真的沒有惡意,真的!”
這果然是林韻姝的聲音,她還一本正經信誓旦旦地在解釋,但這番辯解依舊顯得十分蒼白。
杜宏澤擺手示意小厮推快一點,連忙進了院子。
“娘!”
“澤兒?你怎麽過來了?”杜夫人見多日不曾出寝院半步的兒子居然露面了,頓時欣喜萬分,把女飛賊丢在一邊,快步走了過去,“出來也不披件鬥篷,萬一着涼了要生病的。”
“天還暖呢,不至于着涼。”杜宏澤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從他受傷坐了輪椅後,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帶着從前從未有過的關切和小心,甚至是憐憫。
他們是出于關心,下意識表現出來的,本是一片好意,但他們不知道,這對于杜宏澤來說有多刺眼。
杜夫人好像也察覺到了他的抗拒,遂趕忙收起眼底的悲傷,笑着說:“是了是了,你身體強健着呢,是娘操心過度了,一大早怎麽過來了?”
杜宏澤瞟了那邊直挺挺站在原地的林韻姝一眼,說:“我聽說林姑娘來了,還被府裏的人當做飛賊抓起來,趕緊過來跟娘解釋一下,以免誤會加深。”
“怎麽,你真的認識她?”杜夫人驚訝得臉色都變了,她兒子堂堂小将軍,怎會跟女飛賊扯上關系?
“娘,是這樣的,”杜宏澤拉了拉母親的袖子,壓低聲音道:“之前我不是跟您說過,那日我逃出天牢之後,幸得一位姑娘救助,這才保住性命嗎?”
“其實她就是林姑娘,前幾日林姑娘上門看望我,我心情不好便沒有見她,可能是因此叫她擔心了,她便隻好半夜翻牆進來找我,這個,她其實隻是關心孩兒而已,并無惡意,您就不要追究了吧?”
杜夫人又吃了一驚,看看林韻姝,再看看自己兒子,緩和神色道:“這姑娘先前對你有恩是不錯,但後來你被抓回天牢,也是她造成的,這……”
“娘!”杜宏澤皺眉打斷母親的話,“是她姑姑向官府報的信,她并不知情,況且現在都已經過去了,還何苦計較?”
瞥了他至今還不能動彈的雙腿一眼,杜夫人的目光黯淡了下來,很難說服自己不去計較。
杜宏澤又說:“娘,先放了林姑娘吧,免得叫人家說孩兒恩将仇報,您說呢?”
此話确實也有理,杜夫人瞅了林韻姝一眼,不情願地擺了擺手,吩咐道:“把她放了吧,帶出府去。”
“娘,我有些話要跟林姑娘說,想請她到我那兒聊聊。”
“你跟她有什麽好聊的?”杜夫人實在不想這種擅闖人家家門,一點規矩都不懂的女子跟自家兒子走得太近。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好不容易上門一趟,我不應該招待一下麽?”杜宏澤露出一個無奈的笑,“您放心,她真不是什麽壞人,沒事的。”
杜夫人見兒子終于有點從前的影子了,不禁倍感欣慰,心想,或許這女子确實有一定的魅力,就讓她跟澤兒說說話也好。
“那行吧,你就帶她去,不過記得不要聊太久,你要注意休息的。”
“是,孩兒知道了。”杜宏澤點了點頭,轉而望向林韻姝,客氣道:“林姑娘,可否賞臉一叙?”
林韻姝猛地從發愣中回過神來,朝杜夫人點了點頭,跟在杜宏澤後面離去。
一路上她的心情都是忐忑的,暗自找着措辭,尋死該如何跟杜宏澤解釋自己的所作所爲,以至于心不在焉,到了院子裏坐下,還呆呆愣愣的,一句話也沒說。
“林姑娘,林姑娘?”
“小将軍,我……”面對杜宏澤詢問的目光,林韻姝越發緊張起來,笑得有點傻,局促都寫在了臉上,“讓你見笑了。”
杜宏澤微微一笑,把剛泡好的茶端到她面前,卻并沒有過問她昨夜闖進府裏的事,隻是問了一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話:“一直未曾敢問,姑娘出身于何方?”
林韻姝怔了怔,答道:“我是徉州人,徉州鴻淵書院的兩位院長,便分别是我大伯和父親。”
“哦?原來林姑娘竟是書香世家林家之女,難怪氣質不凡。”杜宏澤的這番誇贊之語乃出自真心,然而經過昨夜的事,林韻姝心中羞愧得緊,他的誇贊到了她耳朵裏,就哪哪兒都不對味了,反像是一種諷刺。
“小将軍就莫要取笑我了,昨夜之事,實在是對不起。”
“想必姑娘跟皇後娘娘甚是親近吧?”杜宏澤突然有此一問。
“額,是啊,我與表姐還算合得來。”
杜宏澤了然似的點點頭:“那就難怪了,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皇後娘娘素來就喜歡幹這種翻牆入室的怪事,你跟她混久了,自然會染上她的習性。”
“這……”林韻姝嘴角微微地抽動,一時無話反駁,這爬牆的功夫,确實是她從表姐那兒學來的,不過:“表姐畢竟是皇後,小将軍說她是墨,是不是不太好呢?”
“這怕什麽呢,反正她現在也不在跟前兒。”杜宏澤笑得有點沒心沒肺,先前的陰霾散去不少,但林韻姝看着,總覺得陌生,這不像她認識的杜宏澤。
随即,她又不禁自嘲,自己才認識這個人多久啊?對他的性情遠遠不夠了解呢,就在這想東想西了?
兩人又閑聊了半晌,有小厮捧着一隻木盒走了進來,杜宏澤收起笑臉,擺正神色道:“這是感謝你當日救我性命備的一點謝禮,還望你不要嫌少。”
說着便将蓋子揭開,裏面金燦燦的滿滿的一盒,都是黃金,饒是林韻姝家裏從不缺錢,也未曾一次性見到過這麽多金子,目測至少有五百兩了。
她呆住了,并非爲了這麽多金子,而是爲杜宏澤突如其來的舉動,她覺得受到了冒犯。
“小将軍這是何意?”
杜宏澤直視着她,臉上保持微笑:“姑娘來看望我,我很感激,不過我最近身體不太好,無法招待客人,隻怕會怠慢你,所以,你往後就不要再來了。”
聞言,林韻姝霍然起身:“你這是在用錢打發我嗎?”
“你不惜冒險潛入杜府,連自己林家小姐的名聲都不顧,不就是爲了這些來的?我早就說過,若挺過難關必定報答姑娘的恩情,我不會反悔的,這些黃金我一會兒派人送到你的住處去,今後……”
“今後你就與我再無瓜葛了,是吧?”林韻姝冷笑着後退了兩步,“原來你杜小将軍的一條命就隻值這點錢?也不知是我林韻姝高看了你,還是你輕賤了自己?”
杜宏澤睜圓眼睛,裝作震驚模樣,“姑娘這是嫌少麽?我還可以……”
“夠了!”林韻姝終是忍無可忍,滿面愠怒地看着他,把胸口翻騰的怒火壓了又壓,這才不至于失态,“我不缺錢,你這些黃金我不稀罕,還是留着自己用吧。”
扭頭往外走了一段,蓦然回過頭來,愠色尚未褪去,妍麗的臉上卻染了清冷的笑:“小将軍放心,從今往後我不會再來打擾你,祝你早日康複,後會無期!”
望着她的身影越走越遠,杜宏澤緊緊抓着扶手,嘴角流出一絲悲哀的笑。
早日康複?他若還有康複的可能,又怎會整适才那一出?一個坐在輪椅上卻頭頂将軍頭銜的廢物,不過是個笑話,如今隻是挨日子罷了,焉能再耽誤人家姑娘?
“少爺,你這麽做會不會太過分了點?這不是等于侮辱林姑娘麽?她現在肯定恨死你了。”小厮忍不住歎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