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兒說得對,杜家人絕不做反賊!”杜大将軍欣慰地看着兒子,雖心有不甘,但有這麽一個明事理懂忠義的兒子,假如今日死去,也算可以安心地去見列祖列宗了。
楊忠氣極,兩隻眼睛幾乎要蹦出火焰來。
“好,好,既然你們這麽想死,那老夫就成全你們!來人,将他們拉下去,斬首!”
“楊忠!皇上就快趕回京城了,你以爲僅憑你這幾萬人,能夠跟皇上抗衡嗎?”杜宏澤大喊道,“待皇上攻入京城,你将會死無全屍,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多謝小将軍提醒了,老夫早已不在乎生死,還管留不留全屍麽?”楊忠大笑兩聲,忽然又想到了什麽似的,招手示意獄卒過來,低聲道:“這個小的留着,老的斬了。”
他才不會這麽仁慈,讓這對父子到九泉之下團聚呢,他要讓他們跟自己一樣,跟親人陰陽兩隔,骨肉分離!
最終,鎮國大将軍,一代忠臣就這樣在深夜裏,死于叛賊的刀斧之下。
楊忠還是一如既往地淡定、兇殘,每天以折磨天牢裏的那些個大臣爲樂,每當用酷刑折騰倒了一個,他就格外開心,當有人因經受不住痛苦而折腰,向他投降時,他的心情反而有點複雜了,有時候他會接納他們的歸順,有時候卻以投降得太遲了爲由,直接将人推出去斬首。
是殺是留,毫無規律,似乎一切都看他心情。
這樣一來,大家更不敢輕言歸順了。
又是半個多月過去。
這日,楊忠又在天牢找樂子,正興起之時,忽然有人匆匆忙忙來禀報,說是皇上帶兵趕到了,軍隊就駐紮在城外。
“皇上帶了多少人馬回來?”
從勻州到京城,若是大股部隊的話,至少得花一個半月時間,皇上這麽快就到了,說明他隻是領了輕騎先行往回趕,人數肯定不多,故而楊忠并不十分着急,反而氣定神閑,眼裏閃着興奮的光。
部下看着相當不解,卻又不敢多問,隻如實作答:“大約有兩萬輕騎,還有一萬步兵,統共不過三萬人馬。”
這一萬步兵大概是回京途中,在哪個營裏抽調出來的,楊忠如此想着,不禁加快了步伐,親自往城樓的方向去。
城外營地。
慕連城負手立在軍帳前,翹首望着城門緊閉的都城,内心百感交集,目前爲止,他打過無數場大大小小的仗了,面對過的敵手有很多,但從沒有一個在軍事能力上能跟楊忠比肩,因此他也從未像此刻這麽忐忑過,他也從未想過,有一天居然會跟自己的親舅舅對陣。
僅這一件事就足夠令他煩心的了,偏偏秦洛那邊遲遲沒有鳳輕狂的消息,更是叫他心焦,這回京的一路上,他每時每刻都是心事重重的,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今日站在這裏,望着那座像籠子一般的城,忽然間就感到疲憊不堪。
若他不是大燕的皇帝,隻是個尋常百姓,他這一生應該會過得輕松許多許多吧?
“皇上。”二遊走了過來,神色略顯凝重。
慕連城回過神來,問道:“城内情形如何?”
“不太好。”二遊蹙眉答了三個字,稍頓片刻,又說:“國舅手上共有六萬人馬,加上上椿營以及禁軍,差不多有十萬,将近一半的大臣已經歸順于他,另外一半不肯歸順的,不是被打入了天牢,日日受刑,就是被用各種酷刑殘害至死,百姓惶惶不安,都不敢出門。”
他的大哥大遊也被關進天牢,到現在都不知生死。
上椿營和禁軍都是由慕連城直接統禦的,即便被楊忠壓制,也必然不會誠心歸順,慕連城有信心,隻要自己回來的消息一傳開,他們便會呼應,因此,楊忠手裏真正能用的,也隻有那六萬人馬。
他現在雖然隻有三萬人,但都是精兵,若是城内的禁軍以及上椿營的将士與他裏應外合,圍攻楊忠,倒也不是沒有取勝的可能,隻不過,這一打起來,必定會有傷亡,而且百姓跟着遭殃,這是他不願意看到的,能不動刀兵而化解這場幹戈就最好不過了。
慕連城回營帳寫了一封信,交給二遊道:“派人把這個送到楊忠手上,并帶句話給他,就說朕念及舅甥親情,不忍與之刀兵相見,盼能與他一談,除了要朕的皇位之外,但凡他提出條件,朕都應允。”
二遊接過信件,頓了頓,本想問什麽,但想了想,又沒開口,立即領命而去。
其實慕連城到現在也沒想明白,他這個舅舅爲什麽要謀反。
楊家在前朝穩居武臣之首,在後宮有過世的楊皇後加持,可謂光輝榮耀無可企及,作爲國舅的楊忠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況且,楊家家教甚嚴,楊老将軍一直教導楊忠以忠君護國爲己任,楊忠也确實是這麽做的,幾十年都如此,怎麽會在短短幾個月裏就棄了一身忠骨?
楊忠拿到信件後,又派人往慕連城營地送口信,答應與他見一面。
兩日後,兩人在南邊城門口臨時搭建起來的營帳内相見,慕連城身邊隻帶了一個二遊,而楊忠則是一人出城來的,看起來隻是一次再尋常不過的私人會面而已。
望着一下子兩鬓斑白,老了十來歲的舅舅,慕連城吃驚的同時,也不免感慨,同時也覺得奇怪,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舅舅請坐。”
楊忠瞟了他一眼,一撩袍角,在桌邊坐了,然後才拱拱手道:“多謝皇上賜座了。”
慕連城并不在乎什麽禮節,自己坐下後,親自給對方添了一杯酒,而後才問:“舅舅近來可好?”
“還不錯,能吃能睡,過得去。”楊忠随口一答,語氣有些古怪,說罷,又看了慕連城一眼,說:“皇上看起來倒是有些憔悴,想來這一路上心急如焚,不好過吧?”
“确實,朕一路來都在擔心,将來若是跟舅舅刀兵相見,母後天上有知,會不會怪罪于我。”
慕連城這是話裏有話,暗示楊忠要顧念已故的妹妹。
然而楊忠并不以爲意,隻當沒聽見,坐着悠閑地飲酒。
沉默一陣,慕連城終是問出了心底的疑問:“舅舅爲何要這麽做?是朕哪裏虧待了您麽?若有,您提出來,朕可以做出補償。”
“補償?”楊忠發出一聲冷笑,“人死了也可以補償嗎?儀兒因你而死,你做什麽能讓她回來?”
“什麽?表妹去世了?”慕連城大吃一驚,眸中流出一抹悲色,雖說他對楊馥儀并無男女之情,但畢竟有兄妹之情在,他的親人統共隻剩這麽幾個,如今她就這麽去了,難免傷感。
“什麽時候的事?”
楊忠垂眸,視線落在白玉酒杯上,緩聲道:“就在兩個月前,初三的晚上,病重而終。”
頓了頓,又說:“她才十九歲,大好的年華裏,就這麽長眠了,這都是你造成的,是你造成的!”
說到激動處,他将手裏的酒杯拍下,憤憤地瞪着慕連城。
後者滿臉詫異,不明所以,“您說表妹是病故,跟朕有什麽關系呢?”
他并非推脫責任,而是實在不明白。
楊忠道:“儀兒對你的心意,你再清楚不過,她隻是想做你後宮裏的一個妃嫔而已,你都不答應,自從皇宮回來後,她就一直郁郁寡歡,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她是心郁成疾,怎麽跟你無關?”
由于當初是楊馥儀主動要求離開皇宮的,而且有的時候還好好的,因此慕連城并未擔心,以爲她已經逐漸放下了,也根本沒想到她居然會因爲自己的拒絕而積郁成疾,乍一聽到楊忠的話,他一時間不知如何反應。
“這就是您起兵的原因?您就是因爲我拒絕了表妹,造反報複我?”
“是又如何?”楊忠嗤笑一聲說,“我要爲儀兒讨回一個公道,我要讓你知道,你之前錯得有多離譜!”
慕連城無奈地歎了一口氣,他能理解對方失去女兒的心情,也确實覺得自己對楊馥儀的死,有一部分責任,但公歸公私歸私,豈能因爲一幾私怨而起兵造反,如此大動幹戈?
如此一來,他就更加不能跟楊忠動兵了,不能讓城内百姓和幾萬将士成爲楊忠洩私憤的犧牲品。
“舅舅,我之前處理表妹的事确實有欠妥當,害得表妹抑郁而終,我很抱歉,可這都是私人恩怨,何必把其他人牽扯進來?隻要您答應撤去城内的兵,不論提出何等要求,朕都可以答應,如何?”
楊忠勾了勾唇角,冷笑道:“好,這可是你說的,隻怕我提出要求來,你會反悔。”
慕連城見他似要松口,頓時心頭一喜,連忙說:“您快說來聽聽?”
“儀兒生前最大的心願,就是做皇上的皇後,但如今她不在了,這個心願已不可能成真,可我希望,她能在死後享受到一國之母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