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慕連城抱着鳳輕狂上了一輛馬車,囑咐車夫往翠縣的方向驅車而去。
今夜的風沙倒是比往常要消停許多,隻是月色如水,銀輝傾瀉在山野間,平添了幾分涼意。
車廂内,慕連城看着低頭趴在自己腿上的人,不禁勾了勾唇角,輕聲道:“都走遠了,你還不起來嗎?”
“我配合你演了這麽多天的戲,好不容易能安心地睡一睡了,怎麽還不讓我多趴一會兒麽?”鳳輕狂伸着懶腰坐起來,還打了個呵欠,一臉的惺忪,語氣中夾帶着些許不滿。
要是軍營裏那些人在此,恐怕會吓得找不着北。
事實上,從鳳輕狂被抓,到不久前在牢營割腕自盡,都是他們做出來的戲而已,目的是先讓鳳輕狂離開軍營這個是非之地,隻要她在一天,那個奸細就一天不會放過她,會利用她來挑撥慕連城與諸位将領和三軍将士的關系,實在諸多不便。
而鳳輕狂這一“死”,不但自己脫離了危險,還可以迷惑那個奸細,令他自以爲隐藏得很好,從而放松戒備,露出行迹。
“你身上的衣裳沾滿了血,還是趕緊換下來吧。”慕連城說着,從旁邊的箱子裏拿出一套幹淨的衣物來。
身上的血看着可怖,其實都是豬血,一般人看不出端倪來,爲了把戲演得逼真一些,鳳輕狂隻能聞着濃重的血腥味,忍住作嘔的沖動躺在血泊中。
換号衣裳後,鳳輕狂喝了杯茶定定神,歎氣道:“逃跑我逃得多了,但像這次這樣沒下限地裝死逃跑,我還是頭一回,想起來也覺得有點挫啊。”
慕連城笑了笑,說:“挫也沒關系,保住性命是正經,你要是繼續留在軍營,恐怕那奸細會對你下手,所以,你還是回到翠縣去,讓我更放心。”
“那我走後,你要多保重。”鳳輕狂輕握住他的手,不由地蹙眉憂心,“你的傷還沒好,千萬不能勞累,要注意休息,更要記住不能做太劇烈的活動,免得牽動傷口。”
她覺得,自己好像是越來越啰嗦了。
“我會保重自己,放心吧。”慕連城回握住她,笑得極爲燦爛,“你也一樣,回驿館後好好養傷,等打退了西夷,我就去找你。”
“好。”
正說着,馬車停了下來,慕連城在鳳輕狂額上落下一吻,起身出了車廂。
路邊,站在月華下的人上前了兩步,正是早已等候多時的秦洛。
“皇上。”
“好好照顧皇後,有事便派人來軍營通知朕。”慕連城囑咐了兩句,立即翻身上馬,揚鞭沿原路奔去。不一會兒就看不見身影了。
秦洛轉身跳上馬車,挑簾走進車廂,鳳輕狂正靠在軟枕上閉目養神,聽到有人進來,稍稍地掀開眼簾,笑道:“你怎麽哭喪着臉呢?”
“我……”秦洛在一旁坐定了,眼神卻飄忽着,眉宇間憂色難掩,猶豫了一會兒,答道:“我原先不知道你們是演戲來着,那日我出言頂撞了皇上,說了好些不中聽的話,你說他會不會怪罪我呢?”
鳳輕狂不由感到好笑,坐直了身子道:“不至于,皇上哪是這麽小氣的人?所謂不知者無罪,那日你也是被蒙在鼓裏,一時沖動才會失言,再說,當日你在中軍帳那樣一鬧,也并非全無好處,至少造出了聲勢,蒙蔽了奸細眼睛。”
看來秦洛還是沒能對慕連城忘情,否則不會對這麽一件小事耿耿于懷,唉,也真是苦了她了。
“娘娘當真覺得,皇上沒有怪罪我?”秦洛一臉希冀地看着她。
“當然,皇上是個明事理之人,你就别胡思亂想了。”鳳輕狂頓了頓,忽然試探着問:“小洛,你要不然,還是回京城去吧?我去翠縣養傷很安全,其實并不需要你天天守着,你武功好,能力又強,整天呆在我身邊,真的是屈才了,我始終覺得,你是個能做大事的人,當保镖未免委屈了。”
“皇後娘娘這是又想趕我走了吧?”因爲類似的話,鳳輕狂此前就已經說過了,因此秦洛用了一個“又”字,之前她拒絕調走,現在也一樣,“我隻是個暗衛,哪有什麽才不才的?皇上讓我做什麽,我便做什麽,服從命令才是我的本分,再說,我也沒覺得當皇後娘娘的護衛有什麽不好,多少人想謀這個位子還想不到呢。”
“唉,我隻是不希望你苦了自己。”
鳳輕狂喃喃地說了句,末了又搖頭歎息,她最怕虧欠别人了,至今爲止,她所欠過的人情,基本上都還完了,當然,慕連城那裏的除外,到頭來,虧欠的人隻剩一個秦洛。
在别人眼裏,秦洛是仆,她是主,秦洛爲她做什麽都是分内之事,職責所在,但她從未如此想過,因爲在她眼裏,根本就沒有主仆之分。
來到這裏這麽多年,身邊圍着一群古人,她許多習性都潛移默化地跟着改變了,但有些東西是不會變的,那就是她那根深蒂固的屬于她原來那個時代的思想觀念。
在她看來,秦洛是朋友,不是護衛,她沒有責任和義務保護自己,更沒必要把青春都浪費她在這兒。
“其實,你有沒有考慮過嫁人?又或者不做暗衛,做回普通人,去過普通人的生活?”
“我想過啊。”出人意料的,秦洛很利落地給了個肯定的回答,她兩眼亮晶晶的,嘴角揚起一抹笑,“那其實是我以前夢寐以求的呢,生兒育女,相夫教子,不用打打殺殺,那樣的日子多舒服啊?”
說着說着,眼裏都充滿了向往之色。
“隻可惜,我這樣的人,十來年走在刀光劍影裏,殺戮重,早已習慣了,閑下來反而覺得沒意思,我根本不适合那樣的生活。”
有的時候,人的向往是一回事,現實又是另外一回事,一旦在一種生活狀态裏形成習慣,就很難投入另外一種,奔忙的日子過久了,突然回歸甯靜和安逸,難免适應不來。
這種心理,鳳輕狂理解,忽而聽得秦洛又說:“最重要的是,也沒人能給我那樣的生活,活了二十幾年,不是我看不上别人,就是人家看不上我,要找個兩情相悅的人過日子何其艱難。”
說到底,還是心裏有了人,就再也放下他人了吧?
“如果日後遇上了心動的那個人,你會如何?”鳳輕狂又試探着問。
秦洛不假思索地答道:“當然是揪住他,要他娶我咯,不過,前提是我要配得上他才行,要是門不當戶不對,那就算了。”
就跟她喜歡慕連城一樣,隻因身份不合,多年來從未表露過心迹,雖然現在還不能對這個人忘情,但她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不會斷絕了日後覓得良緣的可能。
鳳輕狂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門戶有什麽重要?你是個好姑娘,不會配不上任何人,将來若是有意中人,盡管跟我說,我爲你做媒。”
“呵呵,多謝娘娘了。”秦洛嘴上答應着,心裏卻想,您注定不是做紅娘的料,要是讓您做媒,恐怕原本能成的都得黃,還是算了吧。
馬車快速行進,兩人一路閑聊,翌日下午便返回了翠縣。
而回到軍營的慕連城一進營帳,就看見一個紫檀色身影在書案旁晃來晃去,打量了那人兩眼,負手踱步進去。
“你鬼鬼祟祟的,在我軍帳中做什麽?”
宋亦楓倏地一頓,回過頭來,咧嘴就笑:“我本想來找皇上說說話,沒想到皇後不在,便在此候着,閑來無事四下走走而已,怎麽鬼祟了?”
慕連城瞥了他一眼,兀自走到書案前坐下,拿起桌上的公文就看。
“不知皇上把皇後送到哪兒去了?”宋亦楓笑眯眯地問道,十足一副八卦樣。
“怎麽?朕的事還需要向你交代了?”
“我這不是好奇麽?你跟皇後演了這麽一出好戲,事先也不告知我一聲,讓我也湊個熱鬧?”
聞言,慕連城擡起眼皮觑他,嗤道:“沒告訴你,你不也主動來湊了個熱鬧麽?還把朕罵了一通不是?”
宋亦楓讪讪地扶了扶額,讨好道:“我那是爲了配合皇上把戲演得逼真一點,故意在梁榮面前說了你幾句,我說的都是假話,沒一個字是真的,我怎麽敢罵皇上?”
“你什麽時候看出來的?”
“在你把皇後關進牢營之時,我就看出來了。”說起這個,宋亦楓不免心生得意,“以皇上對皇後的寵愛程度來看,就算全天下的人都罵她是奸細,你也不會懷疑她,更别提把她關起來了,那麽之所以有這麽一出,就隻可能是在演戲了。”
末了,還摸摸鼻子,邀功似的揚揚下巴,“嘿嘿,我是不是很聰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