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蔣天霸就用了“盡量”二字,顯然他表現得再有信心,其實心裏也并沒有十成的把握,他思忖了一下,如實答道:“五成。”
不少人發出了嗤笑聲。
“隻有五成把握,你這不是在拿咱們将士的性命開玩笑麽?”
“是啊,一旦遇到埋伏,五千精兵都要命喪于東山山野間,實在太危險了。”
“還是不要冒這個險,另想個保險些的計策爲好。”
蔣天霸沒有理睬他們,隻是定定地看着上首的慕連城,因爲他清楚,底下這些人說再多都沒用,最終的決定權還在皇上手裏。
皇上以前打仗就冒過許多回險,但每次都能取勝,從未吃過敗仗,目光之精準,并非一般将領所能企及的,他相信他會有不一樣的看法。
半晌後,慕連城環顧軍帳,将視線落在一直未曾吭聲的另外一個人身上。
“宋參軍,你認爲如何?”
宋亦楓自從上次受了重傷之後,就再沒上過戰場,慕連城念及他是宋太傅的獨子,也不讓他去厮殺,隻暫時給了個參軍讓他做做,打算等他真正從上次的陰影裏緩過來了,再放他去。
可宋亦楓卻一直因此怏怏不樂,心裏怨念頗多,好在在公事上他還是很拎得清的,該動腦時動腦,動手時動手,本分事從不怠慢。
“微臣認爲,縱然蔣将軍的提議風險大,但這個險卻很值得一冒,援軍抵達西翠關後一直按兵不動,幾乎未曾取得像樣的戰績,這才令西夷軍越發猖狂,如今也是時候給他們點顔色瞧瞧了,咱們大燕泱泱大國,豈能讓一個小小的西夷看扁了?”
衆人聽了這話,頓時都覺渾身熱血沸騰,來了鬥志,紛紛點頭稱是。
蔣天霸滿臉黑線,方才他說了一大堆話,這群人不是譏笑就是奚落,怎麽宋亦楓幾句話一出,這些人的态度立馬就變了?因爲他長得沒他俊俏?果然還是要看臉的嗎?
慕連城當即站起身,朗聲道:“好,那就依照蔣将軍的計策行事!”
當軍營裏正在急着準備迎戰時,翠縣城裏的鳳輕狂正閑得沒事,隻能在院子裏給花草修剪枝葉打發時間。
聽秦洛說,皇上已經準備反擊西夷,軍中事務繁忙,暫時無法脫身,恐怕得等到戰後才能抽時間過來了。
鳳輕狂覺得,自己來到勻州,隻是想離慕連城近一些而已,又不是來纏着他的,隻要知道他平安無事就好,沒必要過來看望她,畢竟還是正事重要,因此對目前的狀态頗爲滿意。
隻是大戰在即,她心裏不禁會爲戰事的進展擔憂,世上沒有絕對能取勝的戰役,戰場瞬息萬變,往往要到最後才能确定結果,盡管慕連城擁有豐富的作戰經驗,這一仗也未必就一定能取勝。
“娘娘就不要唉聲歎氣的了,有皇上坐鎮,燕軍一定能勝利。”秦洛笃定道。
“希望如你所說吧。”
制定好作戰計劃後,這天晚上深夜,慕連城就寝之前,把蔣天霸叫了過來。
蔣天霸以爲他是要臨時換别人去突襲敵營,一進來就嚷嚷道:“皇上,軍營裏再沒有比末将更适合擔任這個先鋒了,您要是換别人,恐怕不能成功呢!”
慕連城挑眉看着他,沒說話。
“我不是看不起其他幾位将軍,隻不過我自小在勻州一帶混,對這裏的地形比任何人都熟悉,其他人連那條山道的入口在哪兒都不知道,進去後肯定要迷路,我就不同了,即便閉着眼睛,我也能找準方向。”蔣天霸繼續自誇,“皇上要是不放心,我可以立軍令狀,此次行動要是不成功,我就自刎謝罪!”
“說夠沒有?”
“差不多了。”
“軍令狀是肯定要立的,不過,朕叫你來,并不是要換掉你。”慕連城一邊說,一邊合上書案上的公文,“方才你說閉着眼睛都能找準方位,不是在吹牛吧?”
蔣天霸覺得受到藐視,當即瞪圓眼睛,拍着胸脯道:“自然不是吹牛,末将一向是實話實說的人!”
“那好,你立即領了朕的軍令,一個時辰後帶領五千精兵出發。”慕連城拿出令箭,擲了過去。
“今天晚上就出動?”蔣天霸以爲他在開玩笑,可令箭都在手中了,怎麽看也不像說笑,于是就很茫然。
原定計劃是後天早上啓程,這是掐着行程來的。
慕連城點頭道:“就是今天晚上,不要透露給任何人,去準備一下,領了兵就走。”
“是。”蔣天霸遲疑着,“不過,末将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隻要按照朕的命令行事便是。”慕連城幽幽道,目光變得犀利起來,随即拿了東山的地形圖過來,指着某一處道:“你領兵抵達這個地方後,暫時不要前行,在山道兩旁隐蔽起來,若有西夷軍經過,便一網打盡。”
蔣天霸蹙眉問:“皇上認爲,西夷軍一定會在路上設伏?”
“很可能會,”慕連城颔首說,神色還是那麽淡然,修長的手指了指兩個點,“這一帶便于隐藏,倘若西夷設伏,肯定在這裏到這裏一段,若西夷軍沒有出現,那也無妨,你們在這一帶埋伏一天,沒有動靜則繼續趕路,帶夠三天的幹糧就是。”
這麽做,是爲把燕軍遭受伏擊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記住,在伏擊了西夷軍後,按原路返回,因爲敵軍已經知道我軍的計劃,必定有防範,大股部隊不會離營,你幾千人馬沖過去,無疑是以卵擊石,明白嗎?”
“明白。”蔣天霸點點頭,拱手道:“末将領命!”
随後便拿着令箭出了軍帳。
慕連城坐回原位,幽深的黑眸釋放出絲絲寒意,之所以突然要蔣天霸領兵提前出發,是因擔心軍中再出奸細,作戰計劃洩露,敵軍有所察覺,事先設伏。
三天轉眼過去,蔣天霸并未返回,慕連城決定按原計劃行動。
當天夜裏,他站在西翠關的城樓上,迎着獵獵西風,眺望遠方,看見朝西的方向火光沖天,知道蔣天霸他們得手了,而大燕的主力部隊正沖向西夷主營,懸着的心緩慢放下。
他不是第一次帶兵打仗了,像這樣的戰争場面,已經第無數次見到,但從前幾乎每一次都是親自帶隊沖鋒陣前,很少站在幕後觀戰,感受自然是不同的。
況且,今次是他登上帝位後,引領的第一戰,不容有失,一旦輸了,難免導緻軍中士氣低落,軍心不穩。
因此,這次一戰,慕連城比以往任何一戰鬥要緊張些。
好在,一切進展得十分順利。
翌日下午開始将士們陸續歸來,帶回的都是好消息,最終,西夷軍潰敗西逃,被燕軍追擊幾百裏,直到退出西林關外百裏。
西夷軍死傷慘重,一役過後十五萬大軍約莫隻還剩下七萬,西夷王大悲大怒,退到關外後,怒極攻心突出一口血,暈了過去。
等醒來時,已是兩天後。
清醒過來後的第一件事不是喝藥進食,而是讓人把慕北拓叫了過來。
慕北拓心知他是要興師問罪,心中畏懼是在所難免的,但越是害怕的時候,越是不能表現出來,越是得從容淡定,讓對方明白,自己還沒有被打垮,還有重新來過的希望。
“參見大王。”
“哼!就是采用了你的計策,我西夷八萬将士葬身在荒野,你還敢來見本王!”西夷王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氣沖沖地罵道。
不是你叫我來的嗎?慕北拓暗地裏诽腹。
“想不到慕連城如此奸詐狡猾,竟然沒有上鈎,是在下失策了,請大王降罪!”
他原本的計劃是,故意把西夷軍偷襲的路線說錯,引慕連城出兵在中路埋伏,結果他并沒有上當,依然兵分兩路,走了西路和南路,正好當主營火起大亂,西夷軍慌亂撤退時,半路上殺出,西夷軍措手不及,完全亂了陣腳,落荒而逃,敗得徹徹底底。
他有一次敗給了慕連城。
“本王現在真恨不得直接摘下你這顆頭去祭奠那些死去的将士!”西夷王用力地抓住座椅扶手,手指都要嵌進去一般,臉上的絡腮胡子都豎了起來,殺氣凜然。
然而,盡管他再憤怒,也總還有理智存留,他很清楚,現在殺了慕北拓毫無用處,不過是添了一條人命而已,要想報仇,應該盡快整頓軍隊,養精蓄銳,之後再想辦法還擊。
慕北拓見他并沒有下命令,便知道他并非真的想殺自己,于是越發安心,拿出原有的那股自信氣勢來,緩緩道:“若是在下一顆頭,能夠換來西夷衆多将士的性命,那麽在下自當主動獻出頭顱,但大王也知道,這純粹是傻話,大燕皇帝親征一趟,絕不會就這樣撤軍離去,必然會趁我軍受創未恢複之前再次發兵來攻,現如今西夷軍首要的,就是重整旗鼓,鼓舞士氣,爲下一戰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