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身後傳來腳步聲,才逐漸回神,轉頭望去,隻見江明澈正面帶微笑地踱步而來。
“聽侍女說,你又沒吃早飯?”他輕蹙劍眉,柔聲問道。
鳳輕狂望着他的臉,突然間有些恍惚。
多少年前她初見他時,可曾想到多年後自己會嫁給他?且是被迫的?
“我不餓。”
“不餓也多少要吃些,莫要把身體餓壞了。”說着,江明澈就拉着鳳輕狂來到外間偏堂,在桌邊坐下,桌上已又重新擺好了熱騰騰的早膳。
鳳輕狂是實在不想吃,但又懶得聽他唠叨,便隻有硬着頭皮喝下小半碗粥,又吃了些小菜。
“吃飽了。”
江明澈一直在注視着她,見她放下碗筷,又作勢要走,連忙将她的手摁在桌面上,輕輕地喚了一句:“輕狂……”
“怎麽了?”鳳輕狂冷淡地問。
“能不能坐下來,與我說說話?”
“我跟你,沒什麽好聊的。”鳳輕狂這說的是事實,而非氣話,面對一個對自己一片癡心,同時又讓自己痛苦的人,她确實不知該跟他說什麽。
江明澈歎氣道:“我們都要成親了,要是每次見面都無話可說,以後還怎麽做夫妻呢?”
這也有道理,若自己當真嫁了江明澈,夫妻之間總不能不說話吧?于是她又重新坐了回去。
但她實在找不到話題,隻得把這個艱巨的任務交給對方:“你想跟我聊什麽?”
“你對咱們的大喜之日,可有多少期待?哪怕一丁點的?”江明澈很想用輕松的口吻問出這句話,可惜話一出口就變得嚴肅,連神色也肅然了。
如果回答一丁點都沒有,肯定會傷他的心吧?雖說江明澈逼她成親,是有點過分了,但他也給出了解藥,況且,路是她自己選的,開心也好,郁悶也罷,都要一個人承擔,而不該拿身邊人撒氣。
“有,有點吧。”
江明澈不傻,當然看得出她是在敷衍自己,然而,他并不在乎,她已經不像前幾天那樣冷漠了不是嗎?這就是一個很好的開始。
“鮮衣坊訂做的喜服昨天已經送過來了,你要不要試穿一下?若有哪裏不合身,還可以送去改。”
“不用了,當時裁縫都親自量過我的身材各處尺寸,肯定是合身的。”鳳輕狂哪有心思試穿喜服?巴不得成親那天也不用穿呢。
“那首飾呢?要不要看看?”
“也不用,我知道你一定會選最好的。”
看她如此不在狀态,江明澈難免還是有點失落了。
正在傷感時,鳳輕狂突然扯住他的衣袖,目光熱切地問道:“江明澈,今天天氣好,我想出門去走走,到城外賞賞景散散心,可以嗎?”
“當然,我這就吩咐下人備車,我陪你同去。”
江明澈欲起身叫人,鳳輕狂趕忙扒住他的手道:“你不用陪,我想自己去。”
“一個人去?”江明澈的聲音冷了下來,顯然已是不悅了。
鳳輕狂明白他擔心什麽,随即解釋說:“我隻是想去散散心,不會逃走的,你可以派人在暗處跟着,隻要他們不出來打擾我,多少人都沒關系。”
聽她說得這般坦蕩,江明澈的心逐漸放了下來。
“若是如此,那便随你吧。”
“多謝。”鳳輕狂兩眼一亮,心情瞬間好了些,當即便起身出了門。
出宅子後,先去集市上逛了小半個時辰,才往城外去,她并沒有乘坐馬車,而是徒步行路,打算走到哪兒算哪兒。
城外是一片平原,近處蔥郁的草地,遠處連綿的群山,以及遍地的花朵,全部映入眼簾,風陣陣吹來,攜來青草和花香,其中又夾雜着絲絲泥土氣息,鳳輕狂心底的陰霾一下子被掃去了不少。
她獨自漫步在平原的小道上,時不時能看見一兩間農舍,或是幾個面朝黃土背朝天正在勞作的百姓,走累了便停一停,歇夠了則繼續遊蕩,一種平靜而惬意的感覺漫上心頭。
若是往後餘生能過這樣的生活,即使無法跟心愛之人再相見,似乎也沒那麽差吧?
慕連城,慕連城……
鳳輕狂一邊走着,心裏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這個名字,目光落在别于腰間的柳月刀上,水眸中還是不知不覺泛起淚光,模糊了視線。
她停下腳步,蓦然歎出一口氣,擡袖默默擦幹淚水,回首遙望,望不見城牆,才發現原來已經走了那麽遠。
還是往回走吧,免得到時走斷腿也走不回去。
掉頭正要回城時,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嗚咽的聲音。
什麽人在哭?
鳳輕狂心生好奇,遂尋着哭聲走過去,穿過一片樹叢,看見一條僻靜的小路,小路的另外一邊,一個婦人正跪在墳前燒紙。
她緩步走過去,發現這是座舊墳,看起來立了有十來年,墓碑上寫着“亡夫”字樣,而婦人四十來歲,已是哭得眼睛都紅腫了。
聽見有人走過來,才胡亂地擦擦眼,啞着嗓子道:“姑娘你是……”
“我是路過的,聽見夫人你的哭聲,一時好奇被吸引了過來。”鳳輕狂露出友善的笑,“逝者已矣,夫人還需節哀才是啊,我想你的夫君在天之靈,肯定也不希望看到你還爲他以淚洗面的。”
聽她這麽說,婦人先是愣了愣,而後自嘲一笑,搖頭道:“夫君?躺在這裏的,可不是我夫君。”
“啊?”鳳輕狂囧了,明明這碑上刻着的是亡夫嘛……難道這婦人偷偷來祭拜别人家的亡夫?“真是不好意思,我誤會了。”
婦人笑笑擺手,撐着地站起身,也沒管膝蓋處沾上的泥土,又擡袖把眼角的殘淚擦了,這才緩緩說:“他本來應該是我夫君的,隻可惜當年由于一些事情,我離開他,嫁到了外地去,待多年後我再回來時,他已躺進了這座孤墳之中,我連他的最後一面也沒見到。”
說到這裏,兩串淚珠又奪眶滾落,“如今他逝去十一年了,我心中的悔恨越積越深,時常在夜裏夢到年輕時與他相處的情景,哭得撕心裂肺,有時候我就想着還不如死了幹脆,可轉頭又想,當年是我負了他,是我害得他飲恨而終,到了九泉之下,我又有什麽面目去見他?”
聽起來确實是個悲傷的故事,鳳輕狂搖頭歎息,見對方的兩塊衣袖都被淚水沾濕了,鳳輕狂掏出一方手帕遞了過去。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多想也是無濟于事,這個道理婦人肯定也明白,可是要真的看開卻很難,或許她現在需要的是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吧?
“夫人可以跟我講講你跟他的故事嗎?”
對方微微一愣,不明所以看着她。
“你想聽?”
“想。”鳳輕狂扶着她倒旁邊的幹淨草地上坐着,“你要是願講就太好了,你看啊,我呢,能聽到個感人肺腑的故事,你呢,也可以把積壓多年的苦水倒出來,不是很好?”
婦人扯開嘴角,輕輕笑了聲,開始講當年的那些事。
“我本是懷縣一個商戶家中的女兒,十五歲那年偷偷出門,遇到一個在街上賣字畫的清秀少年郎,也就是他了。”
那時他是一個秀才,文采斐然,志向高遠,最大的心願就是到京城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可是他家裏窮,又有老母親病痛纏身,根本籌不起錢去京城,哪怕賣字畫也僅能勉強維生,也是因此耽擱了考科舉。
婦人常去找他,漸漸地兩人暗生情愫,爲了讓他得以實現心願,她把自己的積蓄都拿出來,并從家裏偷了幾十兩銀子,準備拿給他。
不料,身邊的丫鬟向父母告發,兩人的關系曝光,婦人被關了起來,而那秀才被她的父親派人毒打了一頓,差點沒能挺過去。
後來的事,就不用多說了,兩人肯定是無法再見面,唯有隔空苦相思,婦人的父母甚至爲她定下了一門親事,要她盡快嫁過去。
婦人不肯,絕望之際選擇上吊自盡,但由于被發現得早,沒能死成,爲免她再次尋死,她父親便給了她兩條路。
想跟那個窮秀才在一起可以,但從此以後要跟家裏斷絕關系,而且有他在官府打點,那秀才一輩子也别想考什麽功名,隻能一輩子窮困潦倒。
婦人不能讓秀才因爲自己斷送了前程,便選擇了第二條路——嫁給隔壁縣縣令的兒子,永遠跟秀才斷絕關系,另外,她還央求父親給出秀才去京城的盤纏,托人給送過去。
她自己沒再去見他。
不久之後,婦人嫁人,一走就是六年。
“直到夫君病故,我才回到懷縣,去他原來居住的地方一打聽,終知他已過世,原來當年我爹給他的錢他沒有收,他一直在這裏侍奉母親,娶了一房妻子,後來做了縣裏學堂的教書先生,他母親過世後,沒幾年自己也病亡了,他妻子在他走後兩年,改嫁去了外地,再沒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