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這天上午,他暫且放下了手邊的政務,特地去巡視了一趟上椿營,并叮囑将領們加緊訓練,當然,隻是吩咐嚴格操練士兵而已,并未将有人要造反的事說出去。
“皇上,半個時辰前收到來自秦洛那邊的消息。”從大營出來後,大遊沉聲說道。
慕連城上了馬車,在裏面坐定後才問:“她說什麽?”
“鳳姑娘跟江明澈離開徉州,南下去了邬州懷縣。”外面的大遊答道,聽語氣似乎有些不悅。
“懷縣?”慕連城輕蹙劍眉,邬州是無憂門的老巢,到處都是江明澈的人,去了要逃就更難,爲什麽鳳輕狂會去那裏?
“還有……”大遊支支吾吾的,半天也沒下文。
“還有什麽?”
“三姑娘和江明澈居住的那座大宅裏這段時間下人進進出出,購進了很多新物件,似乎是要辦喜事。”
聞言,慕連城正在倒茶的手倏地一抖,滾燙的茶水濺出來,潑在手背上,立刻燙出一片紅。
這麽說來,鳳輕狂當真要和江明澈成親?
輕狂,你到底在想什麽?
沉默少時,慕連城拿出手帕擦幹受傷的水漬,低聲道:“回宮。”
聲音像一股寒流,飄入耳畔後令人不寒而栗,大遊不敢多言,連忙吩咐侍衛們催馬起行。
慕連城靠在軟枕上,閉目沉思,臉上似乎沒什麽表情,眉頭微微皺起,右手搭在膝蓋上,食指時不時地動一下。
進城後,外面車水馬龍,喧嚣熱鬧,可他依舊沉靜地坐着,仿佛絲毫不受外面的嘈雜影響。
突然,馬車“嘎”的一聲停下,随着腳下一晃,他的身子也猝不及防間往前一送,整個人差點飛出去,幸虧反應敏捷,及時抓住了車窗邊沿,穩住身體。
外面喧鬧聲中有人叫道:“你們趕車的不會看路是不是?看見老頭子我坐在這兒也不知道繞一繞的,要是将我這把老骨頭撞死了,看你們拿什麽賠?”
“出什麽事了?”慕連城挑開簾子詢問。
大遊走過來,答道:“皇上,是一個老人家坐在地上擋路了,适才人多,車駛得又快,馬夫一時沒能看見,差點撞上去。”
說着,俊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現在他正叫嚷呢,明明是他自己坐在路中央的,結果還怪起咱們來了,真是個不講理的老頭子。”
“沒撞上人吧?”
“沒有,幸虧及時停住了。”
慕連城微微颔首:“那就好。”
本以爲稍加安撫就好了,不料外面的叫喊聲卻越來越大了:“以爲官大老夫就怕你們了?瞅你這小娃娃,毛還沒長齊呢,就敢跟我叫嚣了,老夫當年闖蕩江湖的時候,你還不曉得在哪裏呢!”
“皇上,這老頭着實無禮,屬下不過是跟他說了句鬧大了要驚擾官府,他就劈頭蓋臉将我一頓罵,還沒見過這麽難纏的人。”外面傳來大遊委屈的訴苦聲。
慕連城又睜開眼,劍眉一挑,起身出了車廂,他倒要瞧瞧這老頭子是個什麽人物。
下得馬車來,果然見前方一衣衫破爛,頭發花白的老人家正癱坐在地上,氣呼呼地瞪着幾個護衛,周圍圍滿了看熱鬧的百姓。
他今天是微服出來的,沒有儀仗,穿着看上去也隻是普通富貴人家出來的,護衛們沒有命令自然也不敢洩露他的身份,因此沒人認得出這就是大燕的皇帝。
“這位老人家,您傷到哪兒了?”
老頭轉頭看過來,動動眼珠子打量了眼前的年輕人幾眼,氣憤地質問:“你就是馬車的主人?”
“在下正是。”慕連城掀起唇角,颔首道。
“你的車差點撞到我,你應該負責!”老頭義正言辭道。
慕連城端詳了他一會兒,笑道:“看您的樣子,說話還中氣十足,并未受傷,既然我的馬車并未撞到你,又何來負責一說呢?”
“哎,想賴賬是不是呀?”老頭突然瞪大雙目,伸手死死地扯住慕連城的衣袖,“我人雖然沒有受傷,但精神受到了極大的損傷,要不是老頭子我經曆的風浪多,還算堅強,方才就給吓死了!”
一旁的大遊連忙上前呵斥:“什麽精神損失?你這是胡攪蠻纏!快放開我家公子,否則我要動手了!”
“精神損失就不是損失了麽?還想跟老夫動手,來,你動一個試試?”老頭仰頭跟大遊瞪眼,一點也沒有退卻的意思。
“老人家說的是。”慕連城回頭橫了大遊一眼,然後俯身去攙扶老頭,溫聲道:“您先起來再說,該負的責任我不會逃避。”
見他态度這麽好,老頭一時間倒是驚到了,這些富家公子哥們哪個不是高高在上?面對他這比乞丐還髒的老頭子躲還來不及呢,怎會親自扶他起來?
哼,他是看這裏這麽多人,不好甩臉,故意演戲呢吧?
“這樣吧,我先帶你去附近的客棧安頓,梳洗一番,你要是哪裏不舒服再去看大夫,如何?”慕連城又耐心地問。
老頭愣了愣,更驚了。
“這還像話些。”他甩甩已經破爛到甩不起來的衣袖,挺直脊背道,他倒要看看這小子能裝到幾時。
于是乎,慕連城把馬車讓給了這位老爺子,自己則徒步與大遊等人行走。
“皇……公子,這年頭專門出來訛錢的老人多得是,眼前這個看着就挺像的,這老頭肯定是訛上您了,您應該别理他才是,怎麽還傻乎乎地由他牽着鼻子走呢?”
慕連城蠕動唇角,輕聲道:“我看他身上像是有傷,又身無分文,孤身一人少不得要出事,還是把他安置到客店去比較好,橫豎也耽擱不了多少時間。”況且他今天出來,就是想放松一下。
到了客棧,慕連城給老頭開了一間上等房,并囑咐老闆送一套幹淨的衣裳,以及做好飯菜端過去。
等老頭自己梳洗完,換上幹淨衣物出來時,桌上已經擺滿飯食了。
慕連城轉頭看去,不禁笑道:“這收拾一下,您整個人都精神多了。”
“是嗎?”老頭低頭看了看,抱怨道:“就是這套衣服太大了,穿着難看。”
“都這樣了還挑三揀四,有的穿就知足笑吧!”大遊撇嘴道。
大概是餓了很久了,老頭一見到飯菜便立刻兩眼放光,完全沒聽見他說了什麽,大步走到桌邊準備坐下,但突然又頓住,負手站直,問:“可以吃嗎?”
慕連城有點想笑,但還是忍住了。
“當然,這是專門叫店家給您準備的。”
“那老夫就不客氣了。”老頭立刻一屁股坐下,拿起了筷子,忽的又一停,“老夫并不是乞丐,也不遲嗟來之食,隻是出來時身上沒帶銀兩,弄得狼狽了些,這頓飯就當時老夫向你借的,将來回家拿了錢,一定還給你。”
“好。”慕連城還是頭一回見到這麽有意思的老人家,覺得還挺有趣,遂順着他的意了。
終于,把該說的都說完了,老頭開始大快朵頤。
别看他已經頭發花白,年過六旬了,飯量還大得很,而且由于太餓,進食的速度也很快,隻一盞茶的工夫,就吃了兩大碗飯,菜也消滅了一半。
慕連城擔心他噎着,便吩咐一旁的大遊幫忙倒茶。
等一桌子飯菜吃完,也隻有一炷香的時間而已。
喝完最後一口茶,老頭摸着肚子滿足道:“老夫好久沒吃飯吃得這麽暢快了,要是能有口酒喝,那就更好了。”
“您身上的傷還沒好,還是不要碰酒爲好。”慕連城揮揮手,把門口的夥計招來,“把桌子收拾幹淨,再送一壺茶來。”
“你倒是眼尖的很,居然看出我受了傷?”老頭看着他說,語氣總算沒之前那麽沖了。
“我是看見您手臂上有傷痕,對了,您家住哪裏,若有需要,我可以派人送你回去。”
“我是嚴州人,逃難逃到京城來的。”
這就難怪了,難怪會弄得這麽狼狽,慕連城又問:“那您在京城可有親戚朋友?”
老頭皺眉答道:“有個幹女兒,在定國公府,不過老夫找了半天也沒找過去,這京城啊我以前來過,沒覺得很大,可這次卻迷路了,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定國公府?”慕連城盯着眼前的老頭,思考片刻後豁然開朗,“您就是駱家堡的堡主吧?”
“喲,你知道老夫?”駱老爺子笑得一臉得意。
慕連城颔首說:“我認識您的幹女兒鳳三姑娘。”
“是嗎?你是她什麽人?”老爺子挑起眉頭問。
“朋友。”慕連城可不想在這個江湖幫派頭頭面前表露身份,“以前閑聊時曾聽她提起過您。”
“原來如此。”老爺子點點頭,“那你們可否帶老夫去一趟國公府?”
“這倒不是問題,不過,據我所知,三姑娘這段時間去了外地,不在府裏,您去了也見不到她人。”
老爺子垂下頭,氣道:“那可太不巧了,那丫頭老愛往外跑,真是氣死人,你可知她何時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