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過後,兩人坐在桌邊飲茶。
“皇上,我問你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慕連城斜眼看過去,心裏有預感,從她嘴裏出來的,肯定不是什麽尋常話。
鳳輕狂還是猶豫了一下才問:“如果有一個人,在戰場上立過戰功,在軍中頗受擁戴,但有一次腦子進水,爲了升職而冒領軍功,欺上瞞下,這樣的情況下,他會受到什麽懲處?”
“你這個問題不是一般的奇怪。”慕連城盯着她,眼神犀利,“爲什麽會這麽問?”
“我隻是突然想到,随口一問而已。”鳳輕狂讪笑道,“你先說說嘛。”
“這就要看情節的嚴重程度了,如果隻是單純冒領軍功,未造成其他影響,那便撤去官職和軍籍,有爵位的削去爵位,最嚴重者也要發配邊疆。”慕連城淡淡地答道。
鳳輕狂心想,如果隻是這樣,那也不算太糟。
“情節嚴重的呢?”
“比如?”
“比如在冒領軍功之前,把那個原本該領攻的戰友給殺了?”
慕連城微微沉下臉,冷聲說:“那就大不相同了,那是殺人,要以謀殺罪論,兩罪并罰,死罪不可免。”
聞言,鳳輕狂心頭一涼。
“可是他并沒有把人殺死,那人後來又活過來了,而且,他一直在後悔,并且主動自首,把功勳還給那人,這又怎麽論?”
看她這緊張的模樣,慕連城越發感到不對勁,并且心中有了猜想。
“若是如此,倒也可以酌情處理,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即便不發配,也要到軍營服役。”
“哦,這就好……”鳳輕狂一邊拍着胸口,一邊喃喃自語着。
慕連城傾身過來,緊盯住她的眼睛,狐疑道:“你今天真不太正常,是不是有什麽事瞞着朕?”
“沒,沒有啊,沒有,絕對沒有。”鳳輕狂連連擺手否認,笑得那叫一個心虛。
不知爲何,在别人面前撒謊,她向來連眼睛不眨,完全可以讓人看不出破綻,但一面對慕連城那道具有穿透力的視線,她就容易慌,尤其是近段時間。
慕連城看她不肯說,也不逼問,左右他總能知道。
“聽說,你已經同意五公主和梁玉書的婚事了?”鳳輕狂趕忙轉移話題。
“就爲這件事,紫顔以跟朕吵過多次了,朕實在是無力再管,既然她堅持往火坑裏跳,朕也就隻能由着他去了。”慕連城話語中透着滿滿的無奈。
鳳輕狂理解他的心情,也不由默默地歎息了一聲。
“可選好日子了?”
“不用着急,隻要那丫頭不來鬧,日子可以慢慢挑。”
“哦,原來你這是拖延戰術啊。”鳳輕狂嘻嘻地笑,“不過這一招雖然有效,卻隻是暫時的,拖得了一時,拖不了一世啊,五公主又不是傻子,過陣子還能看不穿?”
慕連城苦惱地搖了搖頭,“能拖一時是一時,朕手頭事情多,沒時間去處理這些,也隻有這個下策可以用了。”
鳳輕狂想了想,一臉嚴肅道:“我倒是可以幫你想想辦法。”
“哦?說來聽聽?”慕連城挑眉道。
“暫時還不能告訴你,我還得請人幫忙呢。”鳳輕故意賣關子,“不過,如果我成功勸阻五公主嫁給梁玉書,你就答應我一件事,如何?”
慕連城越發好奇了,思忖了須臾說:“可以,什麽事?”
“我還沒想好。”鳳輕狂繼續賣關子,“等我想到了再告訴你,你到時可不許反悔。”
“君無戲言。”話雖如此,慕連城還是有點擔心,“不過,也要在朕的能力範圍之内才行,可别想些什麽捉弄人的鬼點子讓朕去完成。”
鳳輕狂嘿嘿笑道:“放心吧,肯定不會。”
兩人聊了不多時,因慕連城還有事要做,鳳輕狂也就不便再打擾,告辭離開了。
她剛一走,慕連城就把李繭叫了進來。
“吩咐大遊,通知秦洛進宮一趟。”
輕狂突然問他那一番話,其中必有緣故,而這個原因很可能就在鳳長青身上,秦洛跟在她身邊,必定知道内情。
接下來的幾天裏,鳳輕狂沒有再去客棧看望趙擁,一直呆在府裏等候調查的結果,據監視趙擁的暗衛來報,趙擁已經等得有點着急了。
到了第五天,秦洛終于收到了來自勻州和苷州兩地的消息。
“趙擁的父親是二十幾年前通過考科舉當上官的,在紀縣當了十來年的縣令了,趙家的祖上都是世代務農,到了趙擁的曾祖父輩才出了個秀才,家境十分貧寒,也相當清白,趙擁在投軍之後,前三年都在勻州當地,後來調到北關,就從未離開過,所以,我認爲這個人并無可疑。”
鳳輕狂聽了這番陳述之後,神情變得凝重。
趙擁越是清白,就越意味着鳳長青冒領軍功的事是真的。
“那苷州那邊呢?查到了什麽?”
秦洛緩緩道來:“半年前的那場戰役裏,大燕雖然成功擊潰了北羌,卻也損失重大,很多将士都在沙場送命,而且因爲在山野間作戰,很多士兵的屍體都還沒來得及收,就被出沒的野獸分食了,隻能立衣冠冢,趙擁就是其中一個。”
“經過滲入查探得知,幾個月前确實有個臉上有疤的人在軍營鬧過,那人自稱是緻果副尉趙擁,還聲稱斬獲大軍主帥人頭的是他,有人搶了他的功勞,最後守門的士兵們認爲那是個瘋子,把人轟走了。”
“看來,一切都是真的了。”鳳輕狂唉聲歎氣道。
其實她也算是早有預感了,還不算太吃驚。
“那姑娘打算接下來怎麽做?”
思索了片刻,鳳輕狂起身道:“先去客店見趙擁一面吧。”
要揭穿鳳長青,得有實證才行,光憑這些線報是不夠的。
來到客店時,正碰上趙擁從裏面出來,看樣子他是打算自己去京兆府。
“趙公子,你這是要去哪兒?”
趙擁見到鳳輕狂出現,有些驚訝。
“姑娘終于露面了,在下還以爲你遇上了什麽難事呢。”
“這兩天确實遇到了點麻煩,不過已經都處理好了。”鳳輕狂微笑着說,“我今天來,是有幾句話想問你,進去再說如何?”
趙擁沒有多想,跟着返回客棧。
到了院子裏,三人在桌旁落座,趙擁倒了茶,便開口問:“不知姑娘想問什麽?”
沉吟少頃,鳳輕狂答道:“你說的那件事,任何人聽了都會氣憤,但到了府尹那裏,還得拿出實證來證明事情可信才行。”
“你說鳳長青當初趁機謀害你,搶你的功勞,都隻是你的一面之詞,到時到了公堂上,鳳長青大可以否認,甚至反咬你一口,說你誣陷他,那樣的話,你是毫無勝算的。”
“因此,我想問你,是否有證據證明,鳳長青确實對你下過殺手?”
這個問題的答案,其實極有可能是否定的,鳳輕狂還是存了私心,希望趙擁能知難而退,選擇私了。
然而,令人意料不到的是,趙擁手裏還就真有證據,隻見他往袖中摸了一會兒,掏出一塊玉來。
“這是當時我反抗,跟他搏鬥時,在他身上扯下來的,上面還刻着他的生辰八字,該算的上是鐵證了吧?”
鳳輕狂接過來一瞅,心随之慢慢地沉了下去。
玉是翠色的,背面刻着兩行小字,和一個大大的“青”字,正面染了血,在陽光下十分醒目。
此乃上等的好玉,價值不菲,但趙擁一路走來窮困潦倒,靠乞讨爲生,吃盡苦頭也不願意拿去換錢,可想見他早就意識到這個證據的重要性。
“有這個玉佩,成功的可能性就大多了。”鳳輕狂一邊說,一邊暗暗在苦笑。
鳳長青啊鳳長青,你可闖了大禍了。
“我回去再做一下準備,明天過來給你答複,如何?”
左右已經等了這麽久,也不差這一兩天,趙擁便決定聽從鳳輕狂的意思。
出了客店,鳳輕狂在街邊緩慢地行走着,半天也沒出聲,不知在想些什麽。
“姑娘準備怎麽做?”秦洛小聲地問。
鳳輕狂長長地歎出一口氣。
“看來隻有大義滅親了,就算我不幫趙擁,他也會自己去京兆府,事情很快就會傳開,到時那些對國公府虎視眈眈的人就抓住了把柄,必然大作文章,給鳳家造成的影響會更大。”
因此,倒不如讓鳳長青主動去自首,不給那些别有居心的人留機會。
然而,她跟鳳長青就像敵人似的,就算把嘴磨破,也肯定勸不了他,而且他說不定還會生出邪惡的念頭,殺趙擁滅口。
唯一可以治得了鳳長青的,隻有一個人了。
傍晚時分,鳳輕狂來到了鳳衡的書房門口,幾經猶豫,還是敲響了房門。
看她愁雲滿面,鳳衡還以爲她又闖了什麽禍,不由感到頭疼。
“你又怎麽了?”
“我沒怎麽,是大哥他……”鳳輕狂擡頭看過去,“前幾天我在街上遇到一個人,是跟大哥一樣,在北關當過兵的,從他那裏,我得知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鳳衡皺起眉頭問:“什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