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之後的許多個午夜夢回時，那些片段還是不斷的在腦海中被循環輪回。
每一幀都帶着尖銳的刺棱深深紮在他心口的位置。
他也無數次的在夢裏聽到章程的喊叫，章程說：歐翔，救救我，救救我……歐翔，你救救我……
可那隻是夢……
因爲哪怕是一隻胳膊被犯罪分子一刀刀的削成一根骨頭，章程也隻是給他一個堅定的眼神，讓他不要倒戈，不要說……
他是個真正的英雄！
但是他算什麽呢？多少次他幾乎要脫口而出，哪怕明知道那樣做也不過是給章程一個死的痛快點的結局……
可這般想的時候，他又陷入深深的自責。
他想，如果他當時答應章程将他丢在林子裏自己走，是不是會更好一點？
或者兩個人就呆在林子裏不出去，就這麽一邊聊天一邊說話再默無聲息的死去，是不是就更好一點？
還有……
雖然另一條路可能是個死，但是一槍斃命成爲兩具屍體是不是比現在這樣被折磨的不成人形要好一點？
甚至有可能，哪怕是極其微弱的可能……不會死呢！
所以，終究是他，是他害了章程……
歐翔眼眸顫了顫，長長吸了一口氣，因爲太用力，肺部湧入大量夾雜着冷意的空氣，逼得他胸腔起伏，卻忍着沒有将那聲咳嗽咳出來。
然後，他看着照片中的人，說出了之前在心裏說了無數次的話：“章程，對不起。”
寒風卷起地面的枯草碎葉，将他的話瞬間撕碎成粉末融在空氣裏。
照片中的年輕男子嘴角帶着溫潤的笑，青澀硬挺的臉上煥着柔軟的白光。
那雙眼睛漆黑如墨，像一片浩瀚的深海，但又分明純淨的如湛藍的天空一樣。
歐翔的眼眸終于是止不住泛出一片微紅，眼裏血絲布滿。
他擰了擰眉頭，恭恭敬敬對着墓碑鞠了三躬，然後沒有停頓的轉身離開。
“我會爲你報仇的。”
他嘴唇卻微動了下，用隻有自己可以聽到的聲音輕聲說。
“你等着我……章程。”
……
田埂縱橫交錯，但視野卻極其的好。
歐翔走出一段距離後，已經看到從一棵手腕粗的小樹後走出的年輕女孩。
女孩穿着一件米灰色的羽絨服，圍着一條大紅色圍巾，手套也是紅色的，襯得她的臉色較之于尋常，白淨了幾分。
看見歐翔走近，她忙迎上來，很快到了他的面前，喊了一聲：“軍人哥哥……”
歐翔沒有理會，也沒在意，從口袋裏摸出一支煙，微微側過臉，将煙點着了。
白色的煙圈從口中吐出來，好像積壓在胸口的寒意都被擠出來了一樣。
女孩繼續跟着，說：“軍人哥哥，你别走……我這次不是跟蹤你，我是真的有事要找你……”
他的腳步沒停，步伐沉穩有力，走的不算慢。
因而劉苗苗想跟上，隻能小跑着。
他問：“什麽事？”
劉苗苗因爲長時間沒喝水，跑的有點着急，就覺得嗓子幹幹的。
冷風吹來讓她鼻尖都紅紅的。
她呼出一口熱氣，跟在歐翔身邊，說道：“小雯……小雯他願意見你了。”
歐翔腳步一頓，眯起眼睛看她。
……
三天前，歐翔帶着特地從T市帶來的特産來拜訪章程的家人。
路上遇到劉苗苗一道拼車，沒曾想兩人居然到的同一個地方。
更沒想到，劉苗苗口中的同學，正是章程的妹妹章雯。
當年章程犧牲，組織上有過調查，他們給出的處理意見是：歐翔并不存在任何違規違紀和判斷失誤情況出現，但其心理方面已經不适合再呆在一線特戰部隊，建議考慮後勤或者予以退役處理。
章家人都接受了這個事實，對歐翔也不存在實質性的怪，當年将兒子送到部隊時，章家父母已經做好了兒子随時爲國捐軀的準備。
隻是有所不同的是，沒想到兒子的死，比自己想象中的，慘烈了無數倍。
歐翔每年打錢過來，章家父母覺得根本不必，章程犧牲，政府和領導那邊已經給了很多撫慰和幫助。
至于歐翔，也不過是個可憐的孩子罷了。
但章家父母理解，卻不代表章家的每個人都理解。
就比如，章程的妹妹章雯。
她至今依舊無法接受自己哥哥已經死去的事實，而且将章程的離開全部怪罪在了歐翔身上。
歐翔自從來到這裏，沒有進過章家的門，拖劉苗苗送去章家的土特産，也全部被丢在了外面。
歐翔每天早上來，下午回去，小村子，距離集市有點距離，沒有餐館飯店，所以中飯他是不怎麽吃的。
章父讓劉苗苗給他送的飯，他沒有吃。
好心的村名偶爾也會讓人送飯來，但都被他拒絕。
歐翔說，他沒有胃口。
三天時間，歐翔除了在村口的一座橋上坐着發呆，就是在章程墓碑不遠處呆着。
他沒走近，像是沒有勇氣，又或者是别的。
而今天，他是第一次鼓起勇氣來到章程的墓前，因爲明天，他便打算回去了。
回T市，那個他至今都覺得不屬于自己的地方。
沒有想到章雯居然在這個時候願意見他了。
……
章家。
這不是歐翔第一次來，他以前，也來過。
次數很少。
章雯在家時，進不來家門，但章雯不在家時，他是可以進來的。
今天算是第一次，章雯在家的情況下，他踏進家門。
章父章母都是很普通的農村人，今年都還不到五十歲，但是面容滄桑，形容憔悴，章母的頭發上，已經有了片片白色。
他看了歐翔一眼，大抵是不知道說什麽，最終道：“小雯不懂事，你别放在心上……”
歐翔搖頭：“我不會……”
章父哽着聲音說不出話了。
片刻後，才道：“小雯在房間……”
歐翔準備走的時候，章父又加了一句：“我們真的沒有怪你……”
歐翔喉結滾了滾，心裏有酸澀的味道翻湧着，但他克制着，努力讓自己呼吸平穩，表情上，依舊不動聲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