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頭的血腥味比外頭聞着更重許多。
那麽重的血氣,霍以骁可以想象到,溫宴爲了生下孩子有多麽的辛苦。
床邊已經收拾過了。
換了幹淨的褥子、被子,嬷嬷們替溫宴擦了臉上身上的汗,孩子亦擦了身,拿襁褓包起來。
霍以骁在床沿坐下。
在他這兒,着實沒有那麽多有的沒的的規矩。
先前沒有進來,也隻是怕溫宴分心而已。
此時,溫宴累極了,沉沉睡了,霍以骁才能坐下來,與黃嬷嬷說話。
黃嬷嬷忙了一整夜,聲音有些啞:“撐着聽到小殿下哭聲,才睡着了。我們都前前後後照看仔細了,全部處理幹淨了,太子妃隻是累着了,并無其他狀況,殿下您隻管放心。小殿下挺精神的,等下就抱來給您。”
霍以骁颔首,定定看着睡着了的溫宴。
到底是出過一身汗,即便擦拭了,額發還是粘在臉龐上,把懷孕最後幾個月圓起來的臉遮得都小了一圈。
變化最大的當然是溫宴的肚子。
圓滾滾的肚子癟下去不少,讓霍以骁一時都有那麽點不習慣。
許嬷嬷抱着孩子過來。
霍以骁伸手接了。
他還是頭一次抱孩子。
這半個月,嬷嬷們爲了讓溫宴适應,還卷了小鋪墊紮起來當作小娃兒,教溫宴怎麽抱剛出生的嬰兒。
霍以骁自然也跟着學了,從最初的不适應,到被嬷嬷們笑着說“殿下一定會是個好父親”。
他自認是學會了的。
可直到此刻,這個有着體溫,會呼吸的孩子落到了他的臂膀之中時,他突然又手足無措起來。
太小了,也太柔軟了,若有一點兒不小心,就會傷着他。
許嬷嬷笑着替霍以骁調整,道:“小殿下的鼻子嘴,和您真像,眼睛一直閉着,等睜開了,您再看看。”
霍以骁低着頭,仔細看着孩子。
嬷嬷說像他,他看着卻更像溫宴。
孩子睡得很沉,黃嬷嬷說有精神,大抵是說他剛才哭起來大聲吧。
外頭的天,越發亮了。
霍以骁把孩子交給許嬷嬷,起身去正殿。
簡單梳洗了,又匆匆用了些早膳。
徐公公把裏裏外外都安排好了,再往各處報喜。
皇上喜不勝收,甚至等不到早朝後,就趕來了漱玉宮。
“小模樣真俊,”皇上抱着孩子,眼中滿滿都是喜愛,“男孩兒,真好。”
霍以骁道:“您又不缺兒子。”
“朕缺孫子!”皇上道,“朕的第一個孫兒啊,可算是讓皇爺爺等來了。”
兒子、女兒,皇上膝下都有不少。
有頗受他喜歡的,也有讓他生氣的,他們曾經,也都是這麽小小的一團。
大抵,真就是隔代親,抱着孫兒的感覺,和抱兒子、女兒的,就是有那麽點不一樣。
幾個嬷嬷都說,孩子與以骁很是相像。
皇上一瞬不瞬地看,心裏的歡喜漸漸變成了五味雜陳。
他想到了以骁這麽大的時候。
被孔大儒抱着,引誘追兵,險中求生。
而他這位父皇,直到以骁五歲時,才借着霍太妃招娘家孩子們進宮,第一次見到這個艱難活下來的兒子。
舊日之事,彌補不了。
這份沉甸甸的感情,也隻能傾注在小孫兒的身上了。
“看這小胳膊小腿,還很壯實。”皇上越看他越歡喜。
霍以骁點了點兒子的鼻尖:“總不能一直還是個瓜。”
皇上輕咳了一聲。
他實在聽不來什麽瓜來瓜去的,還不如豆子順耳些。
乳名若不然還是豆……
不對。
皇太孫用這樣的乳名,不太得當。
他也是被以骁帶偏了,又高興壞了。
因着要上早朝,皇上依依不舍地放下了寶貝孫兒,跟糟心兒子一塊往金銮殿去。
朝臣們都還未得到消息,三三兩兩的,都在猜測。
按說,昨兒清晨有了動靜,一天一夜過去,差不多也該出生了。
等大夥兒見到了皇上和太子,就知道太子妃定然平安生下孩子了。
霍以骁收了無數道賀之聲。
霍懷定拍了拍他的背,道:“當爹了啊。”
“是,”霍以骁的神色柔和了許多,“當爹了。”
漱玉宮裏,溫宴一直混混沌沌睡到了将近中午時。
黃嬷嬷笑着與她說話:“早朝前,皇上來看過小殿下,下朝後,又來抱了會兒。剛才,太妃娘娘也來了。”
“孩子呢?”溫宴的嗓子眼還有點火辣辣的,“肚裏空空的,不太習慣。”
許嬷嬷正抱着孩子過來,笑道:“您看看,在這兒呢。”
孩子放在了溫宴邊上,她微微側頭,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許嬷嬷道:“乳娘喂過一次了,殿下吃奶有勁兒,定能長得快。”
溫宴莞爾。
輕輕的,她在兒子的額頭上吻了吻,困意卷來,又睡着了。
這一覺,睡到了下午。
眼睛睜開來,溫宴聽見了孩子的哭聲。
歲娘樂呵呵道:“您不用擔心,小殿下尿了,嬷嬷們正與他擦拭換尿布。”
溫宴應了,耐着心思等嬷嬷們收拾妥當後把孩子抱來。
她太想孩子了。
從出生到現在,她先前精神不濟,看了那麽幾眼都跟沒有看似的,現在思念得不行。
翹首盼着,盼來的是一大一小。
孩子是霍以骁抱過來的。
經曆了早上的不适應,他這會兒抱孩子,已然有模有樣。
兒子在他懷裏,眼睛還閉着,隻小嘴巴微微啓着。
霍以骁在床邊坐下,把孩子交給了溫宴。
溫宴将兒子抱在懷裏,擡眼看霍以骁:“骁爺很高興?”
她太了解霍以骁了。
這樣的高興,不是因爲孩子,定是剛剛發生了什麽趣事,才讓霍以骁眼中滿是笑意。
霍以骁應了聲,道:“黑檀兒洗澡去了。”
溫宴眨了眨眼睛。
霍以骁繼續道:“傻兒子換尿布,黑檀兒湊上去看,被滋了一身,飛騎大将軍霸氣全丢了。”
這下子,溫宴也不由大笑。
光是想象一下那個畫面,就讓她樂得不行。
笑過了勁兒,肚子難受,又隻能靠着引枕哎呦哎呦緩氣。
氣沒有順過來,還是忍不住想笑。
“你呀,”溫宴握着兒子的小手,“黑檀兒記仇,它這下記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