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無需他拐彎抹角、想辦法勸了。
其實,老大人們盼着朝堂穩固,他們這些禦前伺候的,想的是長痛不如短痛。
若大殿下是與三殿下一樣的性情,倒也不用這樣。
偏偏,大殿下自己不放下,越走越偏。
皇上雖身心疲憊,卻也沒有多休息,重新開始批折子。
也就兩刻鍾,伺候着筆墨的吳公公聽見外頭有些動靜。
轉頭看去,于公公在簾子外比劃。
許德妃來了。
吳公公心裏歎息,德妃娘娘這時候過來,隻能是火上澆油,沒有别的益處。
可他也清楚,作爲母妃,娘娘怎麽可能不關心大殿下。
吳公公悄悄給于公公打眼色,意思是最好能勸回去,若不然,皇上火氣上來了,娘娘亦要倒黴。
“不用,”皇上察覺到了,放下筆,道,“讓她進來,朕跟她說說明白。”
許德妃進來,請安時,聲音都發抖。
得知朱茂今日出宮後、又被召回禦書房、最後被侍衛架到慶霖宮關起來,許德妃簡直背過氣去。
等想方設法一打聽,知道甯陵縣出的事,許德妃是真的厥過去了。
嬷嬷們掐人中、掐虎口,好不容易讓她緩過來,許德妃顧不上旁的,急匆匆來面聖。
關到慶霖宮,和府中禁足是不同的。
那是真真的幽禁,和嫔妃打入冷宮一樣,沒有幾個能從中走出來,隻會在裏面渡過漫漫歲月,最後孤苦而死。
許德妃噙着淚:“皇上……”
皇上看着她,眼中無怒無悲,很是平靜:“你想好要怎麽說了嗎?”
許德妃愣了愣。
皇上又道:“替他開脫?替他說情?還是替你自己解釋?”
許德妃腦袋越發懵了。
應該說,這一些事本就讓她腦中發白,思緒不清,唯一想的是“不能幹坐着”,她怎麽也得來皇上跟前。
但是,真的見着了皇上,要說什麽?又能說什麽呢?
替茂兒開脫?
許德妃不至于發昏了不信三司衙門。
那些官員的确偏向霍以骁,卻不會随便陷害茂兒。
皇上更是,若無真憑實據,皇上不會這麽對待親生兒子。
茂兒确實做了,她駁斥不了,隻能接受,又如何開脫?
替茂兒說情?
這是多大的罪過,許德妃心知肚明。
誠然,從結果看,除了那燒塌了的驿館,沒有什麽傷亡,朱桓當時還傷了腿、落了個跛腳的下場,但是……
但不是那麽比的……
初犯與再犯,牽連個人與那麽多官員。
皇上前回對茂兒格外開恩,換來陽奉陰違、變本加厲,許德妃了解皇上,她還怎麽求情?
至于她自己。
兒子都到那個田地了,她怎麽樣,又有什麽關系?
皇上定定看着許德妃。
雖沒有說一個字,許德妃面上百轉千回,皇上差不多能猜到她都在想些什麽。
于是,他道:“朕知道與你無關,你若知道他犯渾到這個地步,你肯定攔着,攔不住、你也會提前告知朕,讓朕攔他,以免真走到這不可挽回的一步。”
許德妃下意識地,應了聲“是”。
她是真的不知道。
她被兒子騙了個徹徹底底。
不止是茂兒謀劃禍事的時候,即便是今兒上午,茂兒來與她請安,她看出兒子有些走神,也隻當他是擔憂章氏病情。
是她一廂情願相信了茂兒的那番自述,以爲他真的放下了、想開了。
既然毫無機會,那就不再犯險,隻走自己能走的路。
許德妃真的沒有想到,會是這麽一條歧路。
皇上又道:“他鑽了牛角尖,你拽不出來,朕也不行。他是朕的兒子,但他更是天下的皇子,朕不能一直姑息他。你并非不通事理,朕說的話,他聽不進去,但朕希望你能聽進去。”
許德妃渾身一顫,淚眼婆娑:“皇上是要幽禁他一輩子嗎?”
皇上嚴肅道:“你當沒有生養過這個兒子,你若堅持要兒子,朕不攔着你。”
許德妃癱坐在地上。
皇上看她如此,與吳公公道:“送德妃回宮,給她請個太醫,莫要郁結成病。”
心病難解,請太醫也隻是安慰。
許德妃也好、俞皇後也罷,他從情感上不喜,卻不會恨,也有幾分憐憫。
他不想許德妃走上俞皇後的老路,隻看德妃自己能不能想開了。
許德妃被送回了宮中,倒在榻子上,木然看着屋梁。
娘家使人遞折子,想進宮來探望,實則是詢問消息,讓許德妃給拒了。
她不想見任何人。
躺到了天黑,她硬撐着爬起來,用了膳食、飲了藥湯。
她把皇上說的每一句話,都在腦海裏反反複複地想了無數遍。
是,她可以不放棄茂兒,她可以拼盡全力去救茂兒,可她的全力到底是什麽?
她娘家沒有這樣的能力。
她自己更沒有這樣的人力與手段。
她的奮不顧身,不止救不了兒子,也會牽連許家。
她自己死了就死了,前提是,能救兒子!
跟郁皇子妃一樣,知道有孔大儒會幫忙,知道親随們會奮戰,才能安心閉眼。
而她呢?
她閉眼,一點用都沒有!
想那馮婕妤,在朱晟出事後,手裏還有能與霍以骁和溫宴交換的東西,而她,什麽都沒有。
她上回求助霍以骁失敗,是她不懇切嗎?
不是,是她捏着的東西,不足以去交換。
無能爲力,她恨自己無能爲力,更怨朱茂爲何一定要走到這一步。
罷了,兒女都是債。
朱茂就是她的債。
禦書房裏,皇上用了碗甜湯。
吳公公在旁禀道:“常甯宮那兒剛剛把折子與案卷送回來。”
事情發生,需得讓霍太妃知道,免得她擔憂。
于公公早上去了一趟,仔細說了狀況,下午時候,皇上更是讓他把徐公公和宋秩遞上來的折子、案卷一并拿去,由太妃過目。
“娘娘說,”吳公公頓了頓,“她知您下決定艱難,但肩上擔子重,難也得扛。”
皇上歎了聲。
吳公公又道:“德妃娘娘并無多餘舉動,許家求見,也被他拒了。文興侯夫人關城門前去了莊子上,聽說是皇子妃受驚昏厥。項家那兒,項淮病了有兩旬了。”
皇上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