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以骁跟在他後面,走得不緊不慢。
剛一進去,牢房的那種陰冷、腐朽的氣息撲面而來,激得人渾身不舒服。
霍懷定走到柳仁沣的囚房外,拱了拱手:“聽說柳大人想見我?”
“是,我想與霍大人聊一聊。”柳仁沣這麽說着,視線卻落在了霍以骁身上。
霍以骁對牢房裏的爺孫兩個,似是沒有什麽興趣,他在觀察這座牢房。
三司衙門的囚房,他是第一次進來。
雖然男牢和女牢不同,但狀況差不了多少。
一想到溫宴曾在這種地方住了幾個月,霍以骁就忍不住皺眉頭。
三司當時再悄悄照顧她,頂多也就是草堆厚實些,吃食新鮮些,一直從夏日耽擱到入秋,以小狐狸那身子骨,不落下一身病才怪。
如此想着,霍以骁撚了撚背在身後的手指。
他想,仇還沒有報完。
邊上,霍懷定不疾不徐與柳仁沣說話:“大人若想說了,文書可就備好紙墨了,要記在案卷上的事兒,柳大人千萬多斟酌。”
柳仁沣道:“我想與霍大人說說沈家私運鐵器那案子……”
“祖父?”柳宗全吓得叫出了聲。
霍懷定挑了挑眉,霍以骁也把視線落在了柳仁沣身上。
“除了被歸德府扣下的那一批,先前私運的鐵器的下落,衆位還不曾找到吧?”柳仁沣說得很是輕描淡寫,“一部分出了西關,由西域商人帶走了,最後是不是歸了西域王庭,我說不好,還有一小部分,經由水路,最後收在承天府庫房裏。
那庫房有暗道,就在關公像後頭,各位可以去裏頭好好找一找,鐵器就在那兒,足以證明我說的是真話。”
霍以骁和霍懷定交換了一個眼神。
看來,柳仁沣是打算咬朱钰了。
先前定下的,讓柳仁沣對朱钰失望、憤恨的計策,成功了一半。
柳仁沣說出這些就沒想過自己性命了,可就算是死,都得帶走些什麽,不能白白當了棄子。
“柳大人還要說什麽?”霍懷定問。
柳仁沣直接道:“想起來什麽就說什麽。
不過,霍大人,我們打個商量。
我沒有幾天的命了,牢中生活,差點兒意思。
還請大人和牢房上的說一聲,一日三餐,給點兒好酒好菜,我們爺孫兩張口,吃不了多少,我填飽了肚子,也再好好想想。”
霍懷定樂得笑了聲,道:“能通融的事兒,我給柳大人通融了,柳大人就多想想,你們吃喝得舒服,我們三司做事兒也方便些。”
“好說、好說!”柳仁沣抱拳。
霍懷定看他今兒是不打算繼續說案子了,便要走人。
柳仁沣卻突然起身,湊到了牢門旁,隔着欄杆盯着霍以骁看:“四公子近一步說話?”
霍以骁毫不猶豫地上前一步。
柳仁沣見他膽大,十分欣喜,壓低了聲音,耳語着道:“四公子讓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說完這句,柳仁沣往後退開,又坐了回去。
霍以骁抿了抿唇。
剛才那句,聲音太低,别說是那文書官,便是霍懷定都沒有聽見。
霍以骁有心追問,可當着文書官等人的面,顯然不方便。
他便按捺下,與霍懷定一塊,離開了大牢。
柳仁沣看着霍以骁的背影,眼底裏笑意一閃而過。
大牢外,陽光落下去,一下子就去了身上的陰冷氣息。
霍懷定舒服地活動了下筋骨,輕聲與霍以骁道:“那隻是老狐狸,他的話,聽一半了就差不多了。”
霍以骁颔首。
柳仁沣是真的想到什麽人了嗎?
未必。
不過就是個“鈎子”而已。
他若是上勾了,柳仁沣就釣到魚了。
同時,柳仁沣說鐵器去處,也頗爲巧妙。
要是他張口就把事兒往朱钰身上蓋,誠然能讓朱钰一身麻煩,卻也能以“污蔑之語”來盡力開脫。
朱钰是皇子,不到萬不得已時,皇上怎麽對會兒子下手?
再者,沈家才剛以此事定罪,柳仁沣又翻一翻,皇上不要面子嗎?
因此,柳仁沣隻說去處,絕口不提朱钰。
可朱钰就能高枕無憂了?
不,朱钰隻會越發害怕,柳仁沣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他今兒說一點、明兒說一點,這比一口氣全倒出來了,還要讓人慌張。
害怕、不安,會讓朱钰着急、慌亂,以他的性子,自己就能出一堆昏招了。
到時候,哪裏還要柳仁沣告密,朱钰自己就先把自己摔折了。
牢中,柳宗全回過神來,問:“祖父與四公子說了什麽?”
“不是什麽要緊事,”柳仁沣道,“隻是覺得四公子很有意思。”
四公子是聰明人。
柳仁沣要拖朱钰下水,就必須賣給霍以骁。
賣給其他三司官員,人家礙于朱钰身份,不一定願意去動一個皇子。
回頭被皇上秋後算賬,普通官員,誰挺得住?
霍以骁不一樣,他本身就是皇帝的兒子。
不管是他自己要上位,還是他想繼續爲平西侯府、爲夏太傅等人報仇,他都不可能由着朱钰好過。
“行了,”柳仁沣笑道,“我們爺孫兩個,今晚上有酒有肉,挺好。”
别看牢裏狀況差,但柳仁沣想開了,就覺得什麽都不算事兒了。
起碼,吃得香、睡得着。
朱钰在外頭錦衣玉食又如何?
舍了他們,又得知他柳仁沣說出了鐵器下落,朱钰寝食難安!
他就等着看,朱钰和俞皇後能商量出什麽好法子來。
都察院整理好了柳仁沣的供詞,立刻送入了禦書房。
皇上翻看完,氣得把案卷摔在了地上。
“出了西關?賣給西域商人?最後恐落入西域王庭?”皇上胸口起伏,“他們怎麽敢?”
與西域百姓通商,這是發展商業,是賺銀子,這很正常。
甚至,朝廷也和西域王庭做些絲綢、瓷器的買賣,可哪個會把鐵賣給他們?
霍懷定垂着眼,道:“已經立刻知會在承天府的官員,去搜查庫房,把餘下的那一小部分鐵器找出來。”
皇上揮了揮手,示意霍懷定抓緊着辦。
這消息傳往承天府,也在千步廊傳了幾句。
各處都知道柳仁沣松口了,且說的是鐵器。
朱钰正在戶部看文書,聽見幾句傳言,後脖子的汗毛全立了起來。
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