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炸了驚雷。
這一片雖還天光大亮,卻說不好,什麽時候要落雨。
柳宗全背後算是汗,站在一旁,聽柳仁沣罵了好一陣子,才被趕出來。
不得不說,随着局勢糟糕,祖父的脾氣也越來越着急了。
柳宗全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去戶部找朱钰。
壓着聲兒,柳宗全把江緒的事兒說了:“能确定是他在搗鬼了。”
朱钰氣得捶了下桌子。
蜀地路遠,他送去蜀地責問的信,還未曾收到回複。
當然,朱钰并不知道,都察院早有人打着他“四殿下”的名号,深入蜀地官場,想把他們一鍋端了。
柳宗全又想說自家事情。
朱钰擺了擺手:“不是地方。”
柳宗全隻能咽下去。
不是時候、不是地方……
其實,他心裏隐隐察覺,殿下恐是不會管他們柳家了。
下衙時分,朱钰先一步回宮了,他要去陪俞皇後用晚膳。
柳宗全目送殿下走遠,心沉了沉。
以往,朱钰喜好玩鬧,最煩被俞皇後拘束,一旬能老老實實去陪着用一頓飯就算不錯了,現在……
不過是推托之詞罷了。
柳宗全一人回家,進了胡同,在一株樹下看到了一個身影。
那人探頭探腦,正是方啓川。
“柳公子,”方啓川招了招手,待柳宗全走到近前,他搓着手道,“柳大人這事,怎麽成了這樣!
我原想着,三司再告,有殿下在,柳大人被扣幾天就出來了,卻是沒想到,局面越發緊張了。
想當初,我受人脅迫,一身麻煩時候,得了柳公子關照,才能入殿下的眼,我記你這份情,可我有心幫忙,卻無能爲力!
真真是愁死我了!”
柳宗全看着急切的方啓川,半晌,擠出個笑容來。
近些時日,他确實分不清真情假意了。
打太極的太多了,顯得方大人的焦急十分與衆不同,還特别親切。
落難時候,有人能這麽急你所急,哪怕幫不上忙,也足以讓人心裏一暖。
看吧,連方大人都記得他的好,殿下、武昌伯府卻……
“我這張臉去求求殿下,不知道能不能行?”方啓川道,“柳家跟随殿下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殿下總該看在這些的份上……”
柳宗全搖了搖頭,歎了一聲。
方啓川停下了說了一半的話,吸了一口涼氣,試探着問:“殿下真不管啊?殿下這……”
“方大人,若有機會,還是多爲自己考量,殿下那裏……”柳宗全苦笑,輕輕搖了搖頭。
方啓川歎息着跺了跺腳。
面上同情又無奈,心裏簡直樂開了花。
得虧他當初聰明,跟四公子做買賣,自己扛着鋤頭把路拓出來了。
他今兒來說這麽一段,也是依着四公子的交代,務必要讓柳宗全和四殿下離心。
好家夥。
這活兒也忒容易了!
虧他準備了一堆話術說辭,結果,無處發揮。
四殿下自己就先把柳宗全給弄得心灰意冷了。
方啓川拍了拍柳宗全的肩膀,想說什麽,又咽了回去。
如此欲言又止模樣,落在柳宗全眼裏,越發難受,可想到自家狀況,他到底還是鼓起勇氣提了一嘴:“方大人,你時常與四公子周旋,能不能問問,這事兒還有沒有餘地?”
方啓川微怔,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閉着眼認真思考了一番,才道:“我怎麽就沒有想到這一茬呢!我想法子去問問。不過,醜話說在前頭,四公子也不是好糊弄的,他精明,我盡力而爲,你也别把我當救命稻草。柳大人爲官多年,絕境之下,未必沒有突圍的機會。”
柳宗全忙不疊道謝。
若方啓川大包大攬,柳宗全反倒不會信。
經過思考,又有保留,才像是會去做事的樣子。
方啓川承了柳宗全的謝,内心裏反倒是不好意思起來。
這傻孩子怎麽就這麽天真呢?
柳仁沣也是個老江湖了,怎麽教出個這麽耿直的孫兒來,方啓川都诓得臉紅了。
這番狀況,方啓川見了霍以骁時,亦一五一十說了。
“得虧是該說的都說了,不然真沒臉騙了。”方啓川搖了搖頭。
霍以骁慢悠悠道:“我以爲方大人沒有什麽臉舍不了的。”
能在禦書房哐當哐當磕頭、把自己磕得頭破血流,方啓川也是個人才了。
“慚愧慚愧!”方啓川道,“舍臉不要緊,得舍到地方,我若不是有四公子相助,當日跟了四殿下,那現在,死無葬身之地的,可能就是我了。”
霍以骁哼了聲:“把‘可能’去了吧。”
溫宴的夢裏,方啓川的結局一清二楚。
方啓川自己惹了一堆麻煩,不得不權衡利弊,投靠朱晟。
朱晟出事後,又轉投朱钰。
朱钰那個性子,出事之時,斷尾求生,把方啓川頭一個抛了出來,讓他頂了禍。
方啓川“聰明”了半輩子,全損了。
現如今……
霍以骁睨了方啓川一眼。
方大人還能全須全尾地站在這兒,還真就是他左右橫跳給跳對了方向。
霍以骁不欣賞方啓川,卻也不得不說,後續讓方大人做的事兒,對了方大人的路子,辦得都還不錯。
外頭都說,方大人老迂腐,一根筋,實際上,這人滑溜極了。
方啓川再三表了忠心,才離開了大豐街。
夜幕裏,烏雲聚齊,遙遙打了好久的雷,此番終是下起了雨。
磅礴大雨傾盆而下,天色黑透了,宮中各處也點了燈。
慶雲宮裏,朱桓沒有叫小内侍,起身推開了窗戶。
用冰盆雖涼爽,卻不及雨時空氣暢快。
才剛推開,雨氣撲面而來,讓人心曠神怡。
對側廊下,一人提燈前行,一人跟在後面,那是朱钰。
朱钰從中宮離開,剛走到一半就遭了雨,弄得頭發濕了,鞋子也進了水,狼狽不堪。
他一肚子火氣憋在肚子裏,整個人快燒起來了。
轉頭見朱桓開窗,朱钰心念一動,沒有回自己的寝殿,反而是沿着長廊繞到了朱桓這側。
“三哥看雨?”朱钰勾了勾唇,似笑非笑,“真是好興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