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人引着他到了武昌伯的書房。
柳宗全邁進去,他隔了房的外祖父武昌老伯爺背對着他、站在後窗邊。
是的,柳宗全的母親并非老伯爺親生的,而是侄女兒。
那一房并不出衆,因此在外行走,外頭給四殿下面子,也要擡一擡柳宗全的身份,話裏話外,從不提及這“隔房”,時間久了,四殿下都把老伯爺稱作柳宗全的親外祖父。
他看不到對方神情,但老伯爺此刻心情,卻是可想而知。
好不到哪裏去。
“找我替你祖父想辦法?”老伯爺聽見他問安的聲音,轉過身來,沉沉看着他,搖了搖頭,“你覺得,我能替他做什麽?”
柳宗全垂着眼,道:“您在朝堂多年,有不少至交好友,可否請您幫忙打聽打聽,三司到底打算拿祖父如何?”
“至交好友?”老伯爺搖了搖頭,苦笑起來。
他當初是有不少好友。
有一些留在了臨安,有一些跟着先帝遷都進京。
朝堂關系風雲變幻,他們“武昌伯”的爵位雖是世襲罔替,可漸漸的,也就是個空殼子了。
有爵位、有閑錢,門面依舊風光,内裏人人着急。
誰稀罕個空殼子?
誰不想在朝中說得上話?
他們不想遠離朝堂,做個閑散,思前想後,就借着以前的一些老人情,和沈家一到了。
沈家彼時蒸蒸日上,他們這些跟着沈家做事的,也想大展雄圖。
卻是眼看着他起高樓,又眼看着樓塌了。
沈家完了,他們這些圍繞沈家建立起來的人脈,燙手至極。
割裂吧,往後單打獨鬥;繼續抱團吧,遲早被皇上收拾了。
“我退下來很多年了,你舅舅也承爵多年,這個家裏,如今是他做主,”老伯爺道,“兩家姻親,看柳大人出事,我亦心焦,隻是這張老臉現在在外面不值錢了。”
柳宗全聽出了老伯爺的推脫之意,一時沒有控制住脾氣,眼中閃過憤惱。
老伯爺看在眼裏,不想與他多做口舌之争,轉過身去。
柳宗全握着拳頭,此刻若退縮了,就沒有機會了,他道:“我想請老夫人出面,問問定安侯夫人。”
老伯爺睨了他一眼,知他是不見黃河不死心,終是長歎。
罷了,說到底,也是這孩子孝敬祖父,爲他們柳家奔走,這沒有什麽不對的。
“去吧,”老伯爺道,“我也會給你舅舅說一聲,盡力而爲。”
柳宗全退出書房,去往後院見老夫人。
武昌伯老夫人知道他的來意。
這兩天,她也沒少輾轉反側,一面覺得柳仁沣惹事太多、硬救得惹一身麻煩,一面又覺得,到底是姻親一場,官場上還要相扶相攜,兩個念頭翻來滾去的,各占一會兒上風。
此刻見了柳宗全,見他一臉疲憊到要哭的模樣,她老太太不由心疼起來。
隔了房的侄女兒生的外孫兒,是沒有嫡親的關系近,但這些年往來,有好有不好,但看他如此,還是“好”更多些,自是心疼的。
這一心疼,便松了口了。
“你莫要着急,”武昌伯老夫人道,“我這就遞帖子,不,不遞拜帖了,直接去燕子胡同。”
遞拜帖,一來二去,耽擱時間,萬一叫侯夫人婉拒了,她豈不是上門的機會都沒有了嗎?
武昌伯老夫人收拾妥當,備了馬車,進了燕子胡同。
内院裏,桂老夫人小口抿着綠豆糕。
年紀大了,吃食上不得不講究,每一頓都不能吃滿,中間再添些點心,對老夫人的身體最是合适了。
連這綠豆糕,都是烏嬷嬷依着老夫人的喜好做的,少放些糖,口味清淡,好在香氣足,細膩軟綿,很是好吃。
溫宴也吃了兩塊,道:“這綠豆糕是好東西,黑檀兒前回舔得胡子上都粘滿了。”
桂老夫人呵得笑了。
曹氏快步進來,道:“老夫人,武昌伯老夫人來了。”
桂老夫人“哦”了一聲。
溫宴眨了眨眼睛:“我就說她老人家得來這一趟吧。”
“也是難爲她了,”桂老夫人讓曹氏去請客人進來,自己擦了擦手,靠着引枕坐好,又整了整頭發,讓自己看起來十分精神,道,“宴姐兒,老婆子給你露一手。”
溫宴沒有與武昌伯老夫人打照面的打算,笑着避去了後頭:“那我就在這兒聽您與她說話了。”
武昌伯老夫人邁進來。
桂老夫人招呼她道:“稀客啊!快請坐吧。我這兩天腿腳不行,沒有出去迎你……”
“老姐妹了,什麽迎不迎的,”武昌伯老夫人堆着笑在桂老夫人對側坐下,“呦,吃點心呢?”
“嘗嘗。”桂老夫人笑道。
武昌伯老夫人拿了一塊,送入口中抿了一小口,細細品着。
當然,品味是虛,觀察才是真。
不動聲色地,她把這屋子裏的家具、擺設都看了一圈,心裏有個了解。
與侯夫人的身份比起來,确實樸素了些。
不過也說得過去,畢竟,侯夫人是随兒子進京住,并不是整個侯府都牽來了,好些值錢物什,肯定都留在臨安了。
“綠豆糕不錯,”武昌伯老夫人道,“适合我們這些老太婆,牙齒不好都能用。”
“可不是嘛,這把歲數了,好福氣都給晚輩了,自己嘛,趁着還有力氣再吃些好的,是吧?”桂老夫人樂呵呵的,“我倒是忘了問了,你今兒怎得突然過來了?哎,你要真尋我說話,讓人送了帖子,我挑個腿腳舒坦的時候過去,可比我這小地方寬敞。”
“不瞞你說,”武昌伯老夫人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面,“老臉不要了,來向你打聽個事兒。我們那親家柳總督被三司扣了,這你聽說了嗎?”
“昨兒我們二郎回來時和我說過一嘴,”桂老夫人道,“事情不小吧?”
“自家親家,又是官場上那些事兒,我一個婦道人家說不上,”武昌伯老夫人道,“可外孫兒求到跟前了,老太婆實在心疼,就想起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