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裏,有片刻鴉雀無聲。
似乎是這些内容太過突然,以至于所有官員在陳大人念的這兩刻鍾裏,腦袋都是懵的。
而後,鴉雀突然就回過了神,悉悉索索低聲交流。
數量多了,再壓着的聲音,疊在一起,亦無法安靜下來。
空曠的大殿裏,全是這些交頭接耳,或是驚訝、或是疑惑,亦或是,揣摩着都察院此舉暗藏着的各種訊息。
朱钰被他們的聲音煩得頭痛欲裂了。
事情太過突兀,他根本不明白,怎麽好好的,都察院就盯上了柳仁沣。
柳宗全是沈家安排給他的伴讀,但在朱钰和沈家之間,柳仁沣更偏向與他。
先前做的很多“大事情”,若無柳仁沣在其中出力,以朱钰手中的力量是不足以成事的。
朱钰向來信任柳仁沣。
而柳仁沣,也一直在回應這份信任。
那麽,都察院現在對柳仁沣下手,其中目的,是沖着他來的?
這麽一想,朱钰的汗流得越發不可收拾了。
朱钰轉頭看柳宗全,與慌然失措的柳宗全四目相對。
柳宗全顯然亂了陣腳了。
柳家的一切靠的都是祖父,祖父若出了事,柳家全完了。
上上下下,誰都跑不掉……
可是,事出總得有因吧?
都察院怎麽會突然出手,且其他各處都沒有聽到任何風聲?
陳大人在朝會上彈劾,都察院根本就沒有留退路,一副要把案子辦實了的決心。
這下,如何是好?
朱钰和柳宗全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思大亂。
朝堂上,依照陳正翰的彈劾折子,各方人馬登場。
有人說,柳仁沣是先帝都誇贊過的國之棟梁,這些罪狀恐有内情。
也有人說,都察院彈劾有理有據,柳仁沣辜負了先帝爺的器重。
兩方你來我往,争辯不休。
柳宗全從恍惚中回過神來,看着那幾位爲柳仁沣辯解的大臣。
可他無法分清,那幾位是真的在爲祖父說話,還是領了唱白臉的活,與唱紅臉的一唱一和,哄擡氣氛。
龍椅上,皇上聽完了衆人争辯,道:“柳仁沣爲官多年,功勞不少,三司不能污蔑一位功臣、也不能放過一隻蛀蟲。既查了,就查得清清楚楚,不許妄加罪名、也不能避重就輕。不過,在定罪之前,不許怠慢了柳仁沣。”
陳正翰替三司領命。
吳公公喊了退朝,皇上從龍椅上下來,經過朱钰身邊時,看了他一眼。
眼神裏,全是失望。
朱钰被這一眼看得後脊背發涼,不由打了個寒顫。
父皇是什麽意思?
朱钰顧不得規矩禮數,轉頭看着皇上離開的背影。
待皇上儀仗出了金銮殿,衆臣擡起頭來,朱钰發現,他們好像所有人都沉沉地看了看他,又挪開了視線。
交頭接耳的聲音重新聚了起來,朱钰仿佛在其中聽見了無數次“四殿下”、“四殿下”,一聲聲的,讓他煩躁不已。
“四弟。”朱茂喚了聲。
朱钰的煩躁,在一瞬間被這個近在耳邊的聲音點炸了,他猛得擡起頭,瞪着眼睛看朱茂:“作甚!”
朱茂往後退了半步,面上滿是驚愕:“你……哎,你别這樣,老大人們不會冤枉誰的,柳總督的案子,待水落石出就好了。”
朱钰的臉漲成了豬肝色。
聽聽這話?
是人話嗎?
當自個兒不知道他朱茂存的是什麽心思?
在這裝裝裝,心裏已經六月繁花似錦了吧?
朱钰下意識要罵朱茂,臨出口還是忍住了,現在不是和朱茂這個看戲的争高下的時候,他有更要緊的事情要做。
思及此處,朱钰轉身,大步流星往外頭走。
柳宗全忙不疊跟了上去,心急火燎的,追出大殿時叫門檻絆了一下,踉跄了幾步,好險沒有跌倒。
“這真是……”朱茂尴尬地與朱桓和霍以骁笑了笑,“我一片好意。”
朱桓回應了一個笑容,當然,頗爲敷衍。
是不是好意,他不傻,他品得出來。
不過是他有他的疑惑和不解,都察院怎麽就突然發難了呢?
自打到吏部之後,朱桓隐約留意到,霍以骁對蜀地的官員文檔更爲關心些。
他雖然沒有和霍以骁溝通過這些,但他原是猜着,若霍以骁真在謀劃什麽,目标也是蜀地、而非柳仁沣。
結果忽然間……
陳大人倒是提了,柳仁沣縱容妾室的娘家在蜀中做土霸王,蜀地官場苦不堪言。
朱桓想要問問霍以骁,但顯然,金銮殿裏不是個說話的好地方,朱茂跟前,越發不是了。
借口要回吏部,朱桓與朱茂說了一聲,與霍以骁一起先行離開。
朱茂沒有堅持湊上去,隻慢慢悠悠地與項淮說話:“四弟十分吃驚啊,我其實也很吃驚,怎麽好端端的……”
“殿下,”項淮壓低了聲音,與朱茂道,“柳仁沣若出事,對我們來說,不是什麽好消息。”
“可不是,”朱茂歎了一聲,“我也不想柳仁沣倒了,真心實意的,可惜,四弟不信我。”
另一廂,朱钰出了金銮殿,急匆匆趕往中宮。
俞皇後剛剛打發了來請安的嫔妃,還不及坐着吃兩口茶緩一緩,就聽說朱钰和柳宗全來了。
“這是下朝了就過來了?”俞皇後訝異,“趕緊請進來。”
待朱钰繞過落地插屏,出現在她面前時,俞皇後被兒子的狀況唬了一跳。
大汗淋漓,毫無姿态可言,眼睛裏全是憤怒。
“怎麽了?”俞皇後忙起身上前拉朱钰,卻被朱钰一把揮開。
她隻好與宮女們道:“還愣着做什麽?趕緊打水給殿下淨面!”
宮女嬷嬷們魚貫退出去,隻留下了申嬷嬷扶着俞皇後落座。
俞皇後問柳宗全道:“你來說。”
柳宗全隻能硬着頭皮,道:“早朝上,都察院突然彈劾祖父,列了一堆罪名。祖父此番進京述職,原是昨兒該到的,卻……我們隻當他半路上耽擱了一兩日,沒想到,其實是祖父一到通河渡口就被都察院給扣了!”
俞皇後的眸子倏然睜大,難以置信:“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