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迫不及待地要與溫子甫道謝,倏地想到還未發話的桂老夫人,歡喜之情凝了凝,又重回恢複了小心謹慎,等着老夫人發話。
桂老夫人把他的這一連串變化都看在眼裏,心中不由歎了一聲。
又是個耿直的後生。
什麽情緒都寫在臉上,叫她一眼就看透了。
這麽直白一個人,去涪州當暗樁釘子,怎麽能叫人不擔心呢?
桂老夫人擔心江緒,又暗惱溫子甫拆台。
依她心意,此時該晾一晾江緒,讓他知道,侯門姑爺也不是那麽好當的。
定安侯府有這個意思,卻也不等于,江緒想如何就如何。
可是,江緒那一瞬間的歡喜太過真切,現在的謹慎也不是裝的。
這麽老實一人,反倒讓桂老夫人狠不下心去“吓唬”他了。
“老婆子,”桂老夫人斟酌着道,“狀元郎的決心,老婆子很佩服,也很欣賞。
雖然婚姻講究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但我們府裏也沒有一味強求姑娘的意思,兩年光陰,對你來說隻是官場起步,對姐兒來說,她興許就錯過最好的年華了。
老婆子不替婧姐兒拿這個主意,得她自己點頭。”
溫子甫聽了,想要說什麽,卻被曹氏踢了一腳。
他以眼神詢問,被曹氏無視了。
曹氏在心裏歎溫子甫天真,又感歎老夫人周全。
固然,等上兩年,對婧姐兒的将來未必有多大影響,可世事無常,人生之事,就怕萬一。
他們做長輩的大手一揮,就這麽應了,若真起了什麽變故呢?
嫡嫡親的兩母女都有互相埋怨的時候,何況,婧姐兒是庶出的。
再懂道理、知進退,亦有傷心之時。
桂老夫人此舉,是讓婧姐兒自己參與進來,也讓費姨娘能拿個主意,往後若有變化,一家人誰也别怨誰。
曹氏不用愧疚、不用背罵名,溫子甫也不用夾在中間左右爲難……
多好的想法。
也就是溫二老爺,會想不轉。
溫子甫一時半會兒之間,确實沒有想得那麽多。
可他也有優點,就是在他被攔了之後,絕不會再去大包大攬,等母親發話就是了。
而江緒,聽了桂老夫人的話,心落了大半了。
老夫人若想拒絕他的提議,定會直說,不可能繞這麽一個圈子,把事情推給四姑娘。
也就是說,長輩們都已經點頭了。
認同他爲故土拼搏的心,亦認同他的計劃。
隻看四姑娘怎麽說了……
“您說得對,”江緒垂着眼,道,“得聽四姑娘的想法。”
桂老夫人與曹氏道:“去叫婧姐兒過來。”
曹氏應聲去了。
江緒的心跳漏了一拍。
不是溫夫人問完來回複,而是四姑娘要過來?
他、他還未聽過四姑娘說話的聲音……
廂房裏,溫慧正在打趣溫婧。
“狀元郎,多聰明的腦袋,”溫慧笑着道,“大哥、天幀哥、四公子,還有李大人,給他說了那麽多,他肯定知道留在京中對他自身最好了。
最要緊的是,我們四妹乖乖巧巧,誰能不中意呢?
你剛才坐着不知道,我可是躲在窗後頭看了,江緒進後院時,還望我們廊下看了一眼,沒瞧見人,臉上可失望了呢。
哎哎哎,等他走的時候,你要不要露個面?”
溫婧被溫慧說得毫無辦法,耳根子都紅了。
曹氏邁進來,聽見溫慧的胡言,嗔道:“就給婧姐兒瞎出主意!”
溫慧扮了個鬼臉:“母親,那江緒怎麽說的?他要不要留在京裏當姑爺?”
曹氏沒有工夫與溫慧細說,隻招呼溫婧:“老夫人喚你過去。”
溫婧驚訝,在溫慧揶揄的笑聲中,随曹氏往正屋去。
短短幾步路,曹氏隻簡單交代溫婧:“江緒很有一番想法,你等下耐心聽一聽。”
溫婧心中微微忐忑,低聲回應了聲。
邁進屋子,溫婧沒有着急擡眼,她知道,江緒就在不遠處。
與祖母、父親問安後,溫婧才轉向江緒,喚了聲“江公子”。
江緒趕忙回了一禮。
桂老夫人示意溫婧到她身邊,把江緒的想法轉述了一遍,問道:“你自己覺得呢?”
溫婧眨了眨眼睛。
說實話,出乎意料。
她想過好幾種可能,江緒留京、她随江緒去蜀地、甚至是婚事談不攏,卻沒有想到,還有“等候”這一種。
而且,江緒提的“等候”,給溫婧留了餘地。
若是求一個穩當,本可以先合了八字、過了小定,江緒去蜀中做事,她在京中備嫁,反正,高門嫁女,備個兩年也不是多奇怪的事兒。
江緒卻沒有這麽選。
爲的是,若有萬一之時,她不會背上“克夫”的污名,她還是侯府裏從未說過親的姑娘。
當然,侯府也不用擔心江緒變卦。
江緒要是莫名其妙變卦,他就别想在官場上順利了。
侯府、尤其是她家三姐和姐夫,那是出了名的護短。
如此想來,這個提議,對溫婧根本無害。
溫婧抿着唇,擡起眼看江緒。
她還是第一次這麽近看他,很端正的一個人,也是很勇敢的一個人。
所以,她也應該勇敢一些。
溫婧吸了一口氣,彎了彎唇,道:“我答應的。”
歡喜之情再一次回到了江緒的臉上,這一回,還夾了些激動,讓他整個人越發生動。
他看着溫婧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我、我一定會努力做好該做的事情,斷不會讓姑娘失望。”
說完,江緒看到溫婧笑了。
臉頰上那淡淡的梨渦,映在了他的眼底。
桂老夫人拍了拍溫婧的手,示意她退出去。
溫婧才出正屋,溫慧就撲了上來。
“怎麽說的?”溫慧打量着她,“臉怎麽更紅了?”
溫婧牽着她的手往廂房去,嘴上什麽都沒有答,笑容卻沒有收。
進了屋裏,溫慧依舊纏着問。
溫婧這才道:“我想畫一幅畫,二姐替我研墨?”
溫慧眼珠子一轉,當下就會意了:“啊!你要畫江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