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皇後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朱秩是瑛嫔的兒子,去歲剛剛開始背唐詩,就是背而已,意思是半點不懂。
俞皇後清楚朱钰說的是氣話,可現在,真不是說氣話的時候。
“母後當然不是擔心那些小的後來居上,”俞皇後耐着心思給朱钰解釋,“一個個太小了,也看不出有誰資質出衆,等他們能對朝政說上一二時,你已經在朝堂上站穩腳跟了。”
朱钰抿着唇,沒有打斷俞皇後的話。
“最擔心的,當然還是與你一塊六部觀政的幾個,”俞皇後道,“朱茂、朱桓,看着是和氣,誰會少了那個心思?何況還有個霍以骁。
光是對付這三人,就要費我們不少心思了,哪裏還有工夫去理會敬妃?
你現在被敬妃氣得跳腳,朱茂他們能笑死。”
朱钰咬着牙道:“那我就白白給敬妃潑髒水?”
“她樹敵不少,有人給你當刀子,你做什麽想着親自動手?”俞皇後好言好語道,“钰兒,沈家沒了,我們元氣大傷,眼下最要緊的是韬光養晦。
皇上不喜母後,也不喜許德妃,他看重的是霍以骁,那就讓景秀宮和霍家争去,他們兩個反目成仇,這場戲才好看。
他們若還處得緊密,我們一旦失足……”
“失足”兩字讓朱钰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前一陣子的恐懼重新回到了他的心中。
朱钰急道:“母後,沈家死了,沒人知道……”
“以防萬一!”俞皇後道,“這事兒若走漏半點風聲,我們就完了。钰兒,你且忍一忍!眼下急切不得。萬一又什麽傳言,讓你父皇起了疑心……”
朱钰垂下了眼皮子,含糊應了。
他也說不好,到底是希望父皇心如明鏡,不要被顔敬妃哄騙,還是父皇的鏡子蒙了塵,不要有什麽萬一……
從中宮出來,朱钰看了眼禦書房方向,深吸了一口氣。
他不住告訴自己,父皇肯定被蒙在鼓裏了。
父皇太厭惡沈家了,而人會被仇恨蒙蔽雙眼,父皇會把所有的過錯一股腦兒記在沈家腦袋上,這樣一來,他殺沈家才名正言順。
沈家死了,事情結了,就是這樣。
母後說得對,近來小心些,别被莫名其妙的人和事坑了。
沒錯!
就是這樣!
敬妃再嚣張,按理也不敢潑他的髒水,她這麽做,肯定有原因。
八成是受了誰的指使,沖出來當先鋒,想借機把他和母後拉下馬。
他不能上當!
之後幾日,朱諒的病情好好壞壞,皇上的心情也起起伏伏,好在是政務都還順暢,沒有讓皇上的情緒雪上加霜。
皇子們正式輪換了衙門,開始了新一輪的觀政。
這一回,皆是在千步廊東側,吏部、戶部、禮部,三個衙門挨着成一列。
霍以骁與朱桓在吏部。
吏部近些時日很忙,先前工部、兵部空出來的職位,都要有合适的人選頂上去,而新科進士們是上任、還是等缺,亦要安排妥當。
霍以骁聽幾位大人們商談,正好說到了江緒。
頭甲三名,依着慣例是進翰林院的,在裏頭磨砺幾年,再外放做官,這條路走好了,比其他人容易許多。
偏偏,江緒與衆不同些。
霍以骁問道:“狀元郎想回蜀地?”
“說是想回去做地方官,不在乎大小,從底下做起,”右侍郎周沛道,“前幾天自己跑來說的,我勸過他,他還挺堅決。”
霍以骁抿了抿唇。
他聽溫宴提過,前些時日,溫辭和戴天幀一塊請江緒,名義上是探讨學問,其實是定安侯府想多了解了解江緒。
江緒與兩人交談愉快,也拜見了桂老夫人。
他雖不是什麽潘安,但五官也端正,一身學問下,書卷氣重,談吐有分寸,老夫人看着是挺滿意的。
本以爲江緒要入翰林,現在對方一心回蜀地,這結親的事兒怕是不易提了。
下衙時,霍以骁出了吏部,正好遇上江緒。
江緒來尋周沛,他的選擇與慣例不同,他也知道自己是給吏部添麻煩,少不得要多跑幾趟。
周沛沒有說行,也沒說不行:“開天辟地第一回,你也耐心些,我們再商量商量。”
江緒作揖道謝。
霍以骁看在眼裏,待周沛離開,走上前與江緒道:“這事兒還得有人幫着周轉周轉,你不妨請溫同知做個說客。”
如此一來,也好叫溫子甫盡早知道江緒的想法。
之後成與不成,不傷和氣。
江緒不知霍以骁的想法,隻覺得這是個辦法,便往順天府去。
溫子甫剛下衙,樂呵呵道:“我正要回家去,你有什麽事兒,我們邊走邊說,辭哥兒他們都在家裏,你們前回沒有切磋痛快,今兒繼續。”
江緒有求于人,不好推辭,自是應下。
“學生不想進翰林院,想回蜀地任職,這事兒确實爲難吏部的大人們了,”江緒歎道,“學生就想,能否能溫大人幫忙,讓學生敬周侍郎三杯酒,以表歉意。”
溫子甫聽到這兒,腳步一頓,愣了愣:“你不想進翰林?”
“是。”江緒點頭。溫子甫皺眉:“翰林出身,往後走得和比别人順利得多。”
江緒道:“學生知道,可學生還是想回蜀地去。”
溫子甫上下打量了江緒幾眼,見他很是認真,又道:“你若是不喜歡翰林院裏的那些,我或許可以出些力氣,讓你在京中别的衙門做事。
是了,你問過辭哥兒水利,你自己也頗有研究,你若是喜歡這些,倒也可以考慮工部。
我和李大人說一聲,他們工部正缺人,讓他向吏部開口,應該能辦妥當。”
“謝溫大人考慮周全,”江緒道,“李大人對水利十分精通,在他跟前的确能學到不少東西,但是,比起留在京中,學生更希望回蜀地去做一番功業。”
溫子甫摸了摸胡子。
年輕人,有想法自是好的。
以他對江緒的了解,這個年輕人也不是什麽念書念迂了的傻天真,這般堅持,大抵有他的緣由。
這事兒他不好追問,還是得讓辭哥兒他們來問。
同時年輕人,有些話,好說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