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以骁清楚這一點,他隻是好奇,畢大人這是打算說什麽。
兩人簡單說了幾句家常話,漸漸從大陸走進了小巷。
畢之安很是謹慎。
這事兒擱在心裏好些時日了,之前就想和四公子提,隻是時機都不太好。
如今也算是塵埃落定,便擇日不如撞日。
當然,茲事體大,若是叫人偷聽了去,誰知道會給他自己、給四公子惹來多少麻煩,他必須确定隔牆沒有耳朵。
“沈家抄沒前,我曾去見過沈烨,他問了我幾個問題,”畢之安壓低了聲音,“沈家雖死,但我始終覺得,他們興許還有其他謀劃,也許那問題就是陷阱,也許是真的掌握了什麽,我想,四公子不妨聽一聽。”
霍以骁神情嚴肅起來。
畢大人是猜到沈家不會甘心赴死,而霍以骁是知道,沈家還留了個小公子。
不管沈烨當時存的是什麽心,知道得多些,選擇就多。
“畢大人隻管說。”霍以骁道。
畢之安問道:“四公子知道龍虎将軍郁铮嗎?”
霍以骁答道:“聽說過。”
郁铮是本朝頗有傳奇色彩的人物了。
郁家祖上是商賈,郁铮沒有繼承家業,而是投身到當時的平西侯率領的西軍之中,一場一場搏殺,殺出來的前程。
從一個小兵,到有了軍銜,直至永甯年間,初授骠騎将軍,次授金吾将軍,豐平年間加授龍虎将軍。
除了郁铮自己,他的兒子、孫子亦是一門英傑。
隻可惜,一家皆戰死。
畢之安又問:“郁将軍犧牲的那場大戰,四公子也知道吧?”
“豐平四十二年,西域大亂,郁将軍一家駐守牙城,靠手中那點兒兵拖住數萬敵人,壯烈犧牲,換來平西侯率領的主力大軍打破敵軍,殺得西域部落俯首稱臣。”霍以骁答道。
“是啊,平西侯府當年的那一場仗,打得漂亮極了,隻可惜,牙城最後太過慘烈,”畢之安歎了一聲,他又左右看了一眼,才道,“沈烨說,當年牙城未必不可救,而是平西侯調兵失利,救遲了。”
霍以骁挑眉。
戰場風雲變幻,哪怕是身經百戰的老将,都不敢說一定會如何如何,更不用說沒有上過戰場的人了。
霍以骁對此,隻能說,沈烨的這番話,未免“馬後炮”。
隻是,沈烨在那個關鍵時候,不會無端說這件事,他提郁铮定然有其他原因。
思忖了一陣,霍以骁問道:“我記得,皇上的原配好像姓郁?”
“是,”畢之安道,“正是郁将軍的孫女。那些陳年舊事,如今都不談了。”
霍以骁促笑了一聲。
自是不談的。
甚至,朝野都在淡化那一位皇子妃的存在。
娘家戰死,那位又沒有留下血脈,好端端的,誰還會想起她來?
溫宴有次說過,馮婕妤之所以與俞皇後從交惡到徹底水火不容,是因爲沈皇後在郁氏死後,沒有扶正她們三個要麽已經生了兒子、要麽就大着肚子的側妃,而是又塞了個俞氏進府。
可讓霍以骁說,就皇太後臨死前給顔氏賜個“敬”字爲封号的脾氣,她選俞氏,十之八九是因爲俞和郁一個音。
民間百姓,不知那麽多舊事,到最後指不定就混着了,以爲皇後娘娘就是皇上最初的正妃了。
既是如此打算,沈家還在朝堂裏橫行時,自然就把那一位給淡化了。
卻是沒想到,明明已經淡化了的人,沈烨臨死前還得再給她抹上顔色、讓她變得鮮亮。
其中原因,大抵是爲了離間吧。
“他想暗示,皇上當初看似是被沈家‘逼着’處置平西侯府,其實皇上未必沒有殺趙家滿門的心?”霍以骁的笑容裏滿是嘲弄,“皇上想替郁家報仇?沈烨臨死前就搞這麽些花招,那他挺沒勁兒的。”
畢之安順着霍以骁的這條思路,想了一想,也笑了笑。
在他這位臣子眼中,皇上是愛面子了一些,偶爾也會犯點兒小糊塗,但大事上,皇上拎得清。
這樣一位君王,絕不會不懂什麽叫戰場局勢瞬息萬變,他不可能因爲郁家戰死牙城就對平西侯府動刀子。
“皇上不會那麽做。”霍以骁道。
同時,他還有半句沒有說。
那就是,溫宴也不會相信皇上在“公報私仇”。
小狐狸可沒那麽傻天真。
就靠這個,挑起小狐狸對皇上的恨,進一步破壞他和皇上之間的關系……
那真沒必要。
他和皇上,本來也就沒有什麽好關系。
那是,沈家天真了嗎?
霍以骁不想亂下結論,永壽長公主和小公子都在,沈家的謀算就沒有收手。
在不知道對方完整布局的時候,對其中的一兩處細節妄下評語,最後成了醜角的,往往就是自己。
“雖還無法完全知沈家意圖,”霍以骁道,“依舊十分感謝畢大人提醒。”
畢之安道:“應當的。”
事情說完了,兩人從小巷又走回了大街上,臨到岔路,一個往大豐街,一個回順天府。
溫宴見霍以骁進來,笑着問:“下午衙門休假?”
“唐雲翳去見了長公主。”霍以骁道。
溫宴一聽就明白了,當即安排邢嬷嬷帶黑檀兒上西山。
霍以骁又講畢之安說的話轉告了溫宴。
溫宴不由皺起了眉頭。
“牙城之戰……”溫宴回憶着,歎道,“确實有很多年,都沒有人提過了,我小時候去平西侯府的次數不多……”
嫡親的姨母就嫁在平西侯府,逢年過節時,溫宴也跟着母親去走過親。
孩子都喜歡聽故事,尤其是,其中主角是自己認識的人,那就更歡喜了。
因此,那時候,她總跟在表姐表兄們後頭,聽和善的平西侯講戰場上的事兒。
平西侯給他們講關外風光,講營中操練,也講戰場,用幼童們能接受的方式來講述。
在溫宴的記憶裏,平西侯沒有講過牙城。
“也不一定是沒有講,隻是講的時候,我不在而已,”溫宴道,“也有可能是,牙城犧牲太大,不适合當時年幼的我們聽。時間太久了,我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