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桓用了兩盞濃茶,勉強去了瞌睡,離開了唐昭儀的宮室。
今兒午膳,他進宮來陪母妃用的。
菜都是好菜,用得卻不算開懷,朱桓與唐昭儀差不多可以說是不歡而散。
因爲,唐昭儀提起來的兩件事情,朱桓都沒有給正面回複。
一個是娶正妃。
在唐昭儀看來,朱桓來年就及冠了。
對皇子而言,無所謂年紀大小、也沒有耽擱不耽擱一說,但娶了正妃,在宮外開府,就有了“成人”模樣了。
再者,嶽家對根基不夠深厚的皇子而言,始終是個助力。
可唐昭儀千挑萬選的,朱桓都沒有答應。
母妃說朱桓天真,但總歸是天真了這麽久了,這些時日說了不少次,唐昭儀從生氣到無奈,倒也習慣了朱桓的推辭。
真正讓唐昭儀惱的是另一樁。
霍以骁隻比朱桓小幾個月而已。
唐昭儀關心霍以骁的冠禮,或者說,她關心皇上會不會認這個兒子。
她想讓朱桓仔細摸一摸霍以骁的心思,而不是得過且過,等事到臨頭再看船頭直不直。
朱桓應得很敷衍,一看就沒有真的聽進去,這讓唐昭儀惱上了。
從宮裏出來,朱桓暗暗歎了一口氣。
這小一年,他和霍以骁的關系不錯,起碼比前兩年融洽很多。
朱桓不想因爲這些問題,再生矛盾,尤其是,在他看來,朱茂和朱钰還在邊上虎視眈眈。
這一點,唐昭儀其實也是懂的,她原先也與朱桓說過,與霍以骁一塊應對那兩人,比他們母子單打獨鬥強得多。
可能是沈家倒了,朝中局勢變化,而離兩人及冠又近了些,唐昭儀才變得心急起來。
若不能處置好,離得越近,母妃大抵會越急。
朱桓按捺住心中煩悶,回了兵部衙門。
不久後,他們要換個衙門觀政,眼下,手頭上的政務以收尾爲主。
霍以骁站在樹下,隐雷輕聲與他說着什麽,兩人神情都很嚴肅謹慎。
朱桓看了一眼,進了書房。
隐雷正在說唐雲翳。
先前,黑檀兒發現了小公子的下落之後,霍以骁一直讓人盯着東明縣那宅子。
最初報回來的消息很簡單,都是唐雲翳教導小公子功課,這兩人并不出門,宅子也無外客拜訪。
沈家入獄、定罪期間,亦是一切正常,隻有幾封書信而已。
直到幾天前,唐雲翳離開了東明縣,一路往北。
“馬車上了西山,他化作一尼姑模樣,”隐雷道,“後來單獨走的林子裏,跟着人不敢跟得太近,隻确定是進了靜慈庵,見了長公主。至于說了些什麽……”
霍以骁微微颔首。
庵堂那兒,想安插人手,幾乎不可能。
皇上以照顧爲名,派了不少人看顧道場,長公主又帶了一些人去,兩邊人馬聚在一塊,多一個生面孔都很十分打眼,更别說,近到長公主跟前,聽裏頭說話了。
隐雷又道:“差不多說了有半個時辰,人就離開,原路下山,看起來是要回東明縣。”
霍以骁道:“繼續跟着就是了。”
“跟着的,”隐雷想了想,問,“靜慈庵那兒……”
“無妨。”霍以骁道。
原就料到會是這樣的狀況,溫宴跟他也就商量好的應對的辦法。
庵堂裏有兩隻貓兒,是齋堂的尼姑養的,就生活在其中,平日也沒有人拘着它們去處。
長公主雖然不喜歡貓兒跑進自己的地盤,但架不住貓兒靈敏,能上房、能上樹,誰都攔不住它們。
庵堂裏吃的素淨,連貓兒都吃不着些許葷腥,分幾根小魚幹出去,就能請它們幫一幫忙了。
長公主和唐雲翳說了些什麽,外人聽不到,貓兒就能知道。
霍以骁本要讓隐雷去知會溫宴,見時辰尚早,也就改了主意。
他進書房,尋了朱桓:“殿下,我回一趟大豐街,等下就過來。”
朱桓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大抵是坐下來之後,那股子困頓勁兒又犯了上來,見霍以骁要走,朱桓下意識就開了口:“父皇提了你身份的事兒了嗎?”
霍以骁頓住腳步,轉頭看向朱桓,微微挑眉。
意識到自己失言了,朱桓讪讪笑了笑。
既然問了一半了,他幹脆硬着頭皮繼續問:“我是說,沈家已經倒了,你是不是該認祖歸宗、恢複身份了?”
“他提了,”霍以骁答道,“我不認。”
朱桓愕然睜大了眼睛,一聲“爲什麽”幾乎要脫口而出,但他這次還是忍住了。
朱桓最後隻“哦”了一聲,看着霍以骁離開。
剛那個答案,聽起來匪夷所思,但仔細想想,又似乎就該是這樣。
旁人興許不知道,但朱桓覺得,自己對霍以骁還是有那麽一些了解的。
霍以骁對皇子身份從未有過憧憬與向往,反而是十分不喜。
“娘早死了、爹不想認”這樣的類似的話,朱桓也聽過,一開始,他也覺得這是霍以骁置氣,近來越來越覺得,可能就是一句真心話。
漢話博大精深。
“爹不想認”,可以是爹不想認兒子,而可以是兒子不想認爹。
在霍以骁這兒,顯然是後者了。
明明得了個答案,朱桓卻沒有半點兒輕松的感覺。
因爲,這并不是一個蓋棺定論的答案,父皇和霍以骁之間,達不成統一,就始終會是一場拉鋸戰。
甚至可以說,比起“明年就改姓朱”這樣的答案,更讓朱桓覺得不安。
這也不奇怪。
人呐,對未知未明的事情,總會惴惴。
朱桓幹脆閉上眼睛,打算小憩一會兒,放空下腦子,免得當事的父皇和霍以骁還沒怎麽樣,他反而被繞進了死胡同裏。
另一廂,霍以骁離開千步廊,往大豐街去。
行到一半,一頂轎子從後頭追上來,與他并肩而行。
霍以骁扭頭一看,轎簾掀開,坐在其中的人是畢之安。
畢之安讓人落轎,從上頭下來,笑着道:“我剛與幾位大人在那兒的酒樓裏用了午飯,四公子,相請不如偶遇,一塊消消食?”
霍以骁自是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