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在千步廊,他和溫宴隻簡單說了幾句,便匆匆别過。
溫宴從宅子裏出來,歲娘跟在她後頭,懷裏還揣着兩株清早挖出來的筍。
夏家裏頭,種過很多花草。
外祖母很喜歡伺弄這些,有名貴的,也有常見好養活的。
空置了三年,很多花草都已經枯死,隻留下些生命力頑強的,沒有人照顧,依舊還在随四季更疊。
其中就有竹子。
筆直高聳,還在春雨時節裏冒了新筍。
溫宴與霍以骁一塊回了大豐街,廚房裏很快就做得了筍絲鹹菜湯年糕,融一勺豬油在裏頭,香氣撲鼻。
兩人一面用,一面說着些瑣事。
“袁疾渾渾噩噩了這麽多年,最終還是幹了件明白事兒,”霍以骁道,“他那一家老小,倒是都給他保住了。”
因着重罰了沈家,趙太保和陳正翰等人多次與皇上商議,其他各處,能減就減。
袁疾是依律當斬,但他是自己投案,又老老實實交代出來了不少事兒。
若是能禍不及家人,也給以後同樣問題的官員留條路。
皇上生氣歸生氣,亦知道這番道理。
今日爲平穩,放過了很多與沈家關系緊密的官員,但這筆賬,遲早要算。
有袁疾在前頭當例子,也好叫後來人知道,主動些、老實些,給朝廷省點兒事兒,就能保住些東西。
黃蔔慶這些時日還在兵部忙碌,但等北境事平之後,他會被左遷,調去平陽府任知府。
看似降得不多,但遠離了京城,這輩子,除非有大功勞,都不可能再調回來了。
當然,少降一點,并不是誰“可憐”他,而是黃蔔慶這人政務能力不差,當好一個知府,還是綽綽有餘了。
若是被貶去個旮沓窩裏,委實是殺雞用牛刀,還不如讓黃大人多爲朝廷做點兒事。
至于覃政,由送回來的折子看,他在定門關兢兢業業,半點兒不敢偷懶。
畢竟是那個歲數,過幾年也該告老了,趙太保建議皇上留着他,回頭好好帶幾個能用的新人出來,畢竟,兵部經由此次,元氣大傷,被貶被罰的小官小吏不少。
隔壁工部衙門,好歹還有一個已經對政務上手了的李三揭,兵部卻是人才斷了層。
“李大人看瞅着能升官了。”溫宴笑了起來。
平反那天,在燕子胡同,李大人和溫子甫吃酒,那叫一個興高采烈。
霍以骁輕笑了聲。
董治勝是鐵定要丢腦袋的。
倒不是三司非要在這個時候動他,而是,馮婕妤不會放過這個陽奉陰違的人。
在等溫宴的答案的同時,馮婕妤就在調查董家了。
雖無恩榮伯府幫忙,馮婕妤手裏也并非無人可用,加之她這些年多多少少清楚些董家的事兒,一連幾本告發折子遞進都察院,全是董家的腌臜事。
前些年,董文敬沒少教唆朱晟胡來。
尋花問柳,那都算小事兒了,還有别烏七八糟的,以前朱晟不敢說,皇子妃劉氏也替他瞞着,馮婕妤一定要問,劉氏也就說出來一些。
還有一些惡事,朱晟沒有參與,卻是董文敬借着朱晟的名頭做的。
這些舊賬,馮婕妤全翻了,明着暗着送到都察院。
送得多了,自然也會有人寫彈劾折子說董治勝縱容子孫。
董治勝失去了背後的永壽長公主,早知自家會有的結局,也就認命了。
從沈家倒下,長公主出京起,董家就沒有出路了。
甚至比不了袁疾。
他隻等着下旨定罪的那一天。
而工部的鍾侍郎,被覃政拉着去了定門關,隻要别犯傻,最後大抵是罰俸幾年,能保住命,也能留下官職。
“不适合大開殺戒,”霍以骁放下筷子,道,“要不然,朝堂上還得換好些人。”
溫宴忍俊不禁:“今兒與高老大人去太常寺,我還看見了馬少卿。要不是換不過來,皇上也不會留他。”
馬少卿是指馬增實。
恩榮伯府棄了馮婕妤和朱晟、轉向朱钰和沈家示好,沈家給他們的回報是把恩榮伯馮碌的堂妹夫馬增實塞到太常寺少卿的位子上。
踩過的船太多了,身份太過複雜,到最後,各處都不一定讨得到好。
反正,不說看似無力、時不時又跳起來咬一口的馮婕妤,皇上也好、朱钰也罷,都未必信任恩榮伯府與馬增實。
霍以骁沒有多說馬增實,隻說高方:“今日看着,比之一年前,高老大人精神差了許多。”
“這個歲數,如此已是難得了,”溫宴道,“再說了,前回是我們去探望他,這一次是他坐車進京,上了年紀,一路颠簸,格外疲憊。”
霍以骁颔首。
溫宴抿了一口湯,心念一動,道:“老人家都是如此,最後都是油盡燈枯。其實,能真的走到燈枯時,也是幸運了。”
霍以骁睨了溫宴一眼。
“高老大人還有兩年時光,”溫宴道,“不過,平西侯府平反,他心情舒暢,大抵會有些不同,又或許,他覺得心願了了,沒有牽挂了……
前一種,像是我祖母,依着夢裏,她其實也是沒有很多年了,可她現在活得有滋有味的,我看她那個精神頭,未必不能多堅持堅持。
高老大人大抵是後一種,他歲數太大了,也看得開。
不管怎麽說,我是覺得,能沒有遺憾地離開,總比帶着執念走要強得多。”
霍以骁雙手抱着胸,短促地笑了聲:“有話直說。”
溫宴沒有說,隻笑盈盈看着他。
哪裏需要她說什麽,骁爺分明都懂。
四目相對,到底還是霍以骁敗下陣來,或者,這事兒上他有偏向,也沒想着赢。
“再過陣子吧,”清了清嗓子,霍以骁道,“等大伯父回京,我過去一趟,見見老太太。”
雖然,他也不知道,私下裏與金老太太能說些什麽,但有小狐狸在,由她和老太太拉家常去,他就坐在邊上聽,總也是個應對的辦法。
畢竟,金老太太那個歲數……
她真的已經很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