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頭自有青珠與劉嬷嬷伺候,溫宴便往前頭走。
月洞門前,曹氏正在等她,見她過來,尴尬地笑了笑。
原本,曹氏是擔心這兩人說着說着又哭起來,才叫胡嬷嬷留心一下,沒想到,胡嬷嬷卻聽了那麽一段對話。
胡嬷嬷倒也不是有意偷聽,實在是桂老夫人和溫宴說話都沒有防着人。
那段對話,沒有那麽親近和睦,但從氣氛來看,好像也沒有什麽大事兒。
胡嬷嬷甚至覺得,這是祖孫兩人的一種相處方式。
曹氏聽胡嬷嬷講了,哭笑不得之餘,又尋思着得與溫宴說說。
再像個大人,宴姐兒也是個晚輩。
父母都不在了,老夫人話說得直,意思卻還得再轉幾個彎,曹氏想給溫宴撥一撥。
曹氏以前也暗自氣憤過,這家裏上上下下的,最後無人能入老夫人的臉。
連最最出色的長子,都因爲娶了個老夫人不滿意的妻,被老夫人埋怨上了。
近兩年,曹氏慢慢有點懂桂老夫人了。
老夫人就是太要強,所以不甘心。
定安侯府的盡頭是看得見、摸得着的,那不是老夫人造成的,她也無法阻止,隻能看着那個日子到來。
養了三個進士兒子,偏偏,娶的兒媳婦,出身一個比一個不如。
以前年輕氣盛,怨氣更大,待年老了,更是拼着一口氣求高壽。
如今,大抵是接受了侯府必然的結局,反倒是漸漸平和起來,家裏一點兒的“小進步”都能讓她歡欣鼓舞。
“宴姐兒,”曹氏牽住溫宴,斟酌着道,“老夫人左一個不喜歡、右一個不喜歡,可外頭誰要說一個不好,她就不樂意了。”
這其中,自然有臉面的緣由,卻也不是全部。
溫宴笑了笑,道:“您放心,我知道。祖母那性子,挺有意思的。”
要說與心口不一的人相處,溫宴自認經驗豐富。
骁爺是話冷心熱,别聽他說什麽,需得看他做了什麽。
桂老夫人有些不一樣,面慈心善,臨安城裏數一數二“和善”的老夫人,可她心裏的算盤,就不一定了。
可是,即便是那麽長袖善舞的桂老夫人,也會在今時今日說出“将就将就”的話來。
同樣的,不能光聽,還得看。
桂老夫人的本意是在示好。
祖孫兩人已經“合作”過好幾次的,順利又愉快,老夫人會那麽說,也是相信溫宴不會聽岔了她的意思。
曹氏聽溫宴一說,也笑了聲:“也就你會說老夫人有意思。”
溫宴莞爾。
曹氏拍了拍她的手,左右看了看,壓了聲音道:“人嘛,總有優點,也會有缺點,老夫人毛病不少,卻也沒到無可救藥的那步,你想得轉,自然最好。”
溫宴又是一通笑。
如曹氏所言,桂老夫人有很多不對的地方,可大抵是兩輩子間,腌臜事情看多了,比起“壞”,更容易去看人身上的“好”。
兩人說完,回到前頭。
待上了馬車,溫宴便與霍以骁說着桂老夫人:“如此看來,骁爺與祖母挺像的。”
霍以骁睨她。
車子進了家門,黑檀兒躍下了車,一下子沒了蹤影。
霍以骁看了眼黑貓消失的方向,哼笑了聲。
小狐狸逗他就跟逗貓兒似的,若他與桂老夫人相像……
指不定在燕子胡同,小狐狸也拿老夫人當貓兒逗。
啧!
因着平反的聖旨已下,衙門裏走了章程,将溫家舊宅與夏府的契書重新辦妥,交給了溫宴。
溫宴去了溫家。
這一次,她不用再翻牆而入了。
她撕開了門上的封條,推開了大門。
之後的幾天裏,溫宴一直帶着人手在收拾兩家院落。
燕子胡同那兒,曹氏來看了一回,留了胡嬷嬷等人給溫宴幫忙。
溫宴摸着掉漆的柱子,與曹氏道:“等整理好了,下回章哥兒他們進京,我們就不用再租别家小院了。”
曹氏亦道:“我們原先沒有來過這邊,不知道東西怎麽擺、怎麽放,你隻管交代胡嬷嬷,等章哥兒來了,給他一個驚喜。”
胡嬷嬷幹勁十足。
再說夏家那兒,溫宴越發抓緊了些。
當年定罪,外祖父、舅舅、表哥們掉了腦袋,也還有小外甥、外甥女跟着表嫂們流放關外。
如今改判,他們也能回到京中來,恢複平常生活。
前世,溫宴有銀子幫助他們打點時,他們已經在關外吃了很多的苦了,那些銀子救回了年幼孩子們的命,但到底是童年虧了根基,體弱多病,請太醫調養,都很難養回來。
這一輩子,溫宴盡早打點了,現在又能回來,少吃這麽多年的苦,想來能更康健。
溫宴要在他們抵京之前,把夏家都整理出來。
這一日,一輛馬車緩緩入京,停在了這座剛剛有些生氣的宅子外頭。
車把式放好了腳踏,車簾子撩起,一位中年人從上頭下來,又轉過身去,伸手攙扶車上另一人。
那是一位高齡老人。
他顫顫巍巍地從車裏出來,等落了地,擡頭看着懸在門上的匾額,一時間濕了眼眶。
這位老人,就是高方高老大人了。
熟悉的“夏府”,卻又不那麽熟悉,讓他心潮澎湃。
溫宴正在裏頭整理,聽聞高老大人到訪,趕緊提着裙子小跑着迎出來。
“您怎麽來了?”溫宴笑着問。
高老大人歎道:“老友平反之時,我怎麽能不來看看?”
那位中年人笑着道:“父親聽說平西侯府昭雪,說什麽都要進京來,不止來了,還帶來了老太傅最喜歡的芸豆糕。”
溫宴扶着老大人往裏走。
高方的體力支撐不了他走太多的路,隻在前頭院子走了走,與溫宴說了些從前與夏太傅之間的趣事,也說說他記憶裏的這宅子,是什麽模樣。
等看得差不多了,高老大人道:“趁着天還亮,再去千步廊轉轉吧。”
高方的兒子勸他再休息休息。
“不礙事,”高方擺手道,“我已經是風燭殘年了,這次再返滄州,可能再也沒有機會進京來了,趁着來了,多看看,多走走,多見幾個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