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桓沒有插嘴他們的對話,知道霍以骁和溫子甫得說幾句,也不打攪,先行回兵部衙門去了。
倒是溫子甫,看着朱茂離開的背影,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
他聽得出好賴,或者說,他在臨安時,沒少聽過類似的話。
那些表面上關切、實則隐了心思的話,官場上不少見。
“溫大人的長兄在京城做官,全靠着溫大人照顧老母,安頓家事,才能讓在京裏的人如此放心。”
“夏太傅學問了得、當代大儒,溫大人的侄兒也是由他親自開蒙,說起來,大人怎麽不把自家哥兒送去京中念書?總歸是京裏有他伯父伯母看顧,不會受委屈,還能讓夏太傅指點功課?”
“前日家母上香時遇着侯夫人,提起溫大人的長兄,侯夫人誇贊不已,說起溫大人反倒是謙虛極了,家母說‘遠香近臭’,她也很嫌棄我呢。”
“溫大人的弟弟是在明州任官吧?你們朝中有人,怎麽也沒想着将他調個職?要麽回臨安離家近,要麽去京城當京官,總比一個人在明州熬資曆強。”
年輕時候,溫子甫還會分辨不出對方的意圖,隻把那些當作好意,等在官場上待久了,見過各種各樣的人,漸漸的,就品出味道來了。
當然,官場有官場的那一套。
他聽懂了,也不可能當面去拆穿、駁斥,隻在心裏嘀咕嘀咕。
一大家子人,總得有個分工,以前是長兄在父親走後關心母親、扶持弟弟,現在,他打理好侯府,讓長兄無後顧之憂,這不是做人所應當的嗎?
辭哥兒念書有天分,但和章哥兒一比,還是輸了一截,做人得有自知之明,夏太傅給章哥兒開蒙,那是嫡親的外孫兒,辭哥兒隔了一層,再說了,辭哥兒一年裏也有一兩篇文章送去京中由長兄批閱,已經是大增益了,真寫得出色,不用他開口,長兄也會給夏太傅看看。
母親誇長兄,那又有什麽稀奇的,長兄就是那麽出衆的一個人,他比不過,這就是事實。
至于調任,朝中有人不是那麽用的,他和三弟私底下說說,卻絕不會去麻煩長兄,更不用别人替他們兄弟的前程操心。
因爲,那些操心都不懷好心。
在平西侯府出事,夏家倒了、兄嫂受難之後,那些惡意從好心之下鑽出來,連表面功夫都十分敷衍了。
溫子甫經曆過那些,想到四公子身上各種各樣與皇上有關的傳言,不由壓着聲兒道:“皇上許是要慢慢想一想,這時候還是不要去打攪了,四公子剛才說得是,等皇上想清楚,與老大人們商議之後,就有結果了。”
霍以骁看了眼謹慎的溫子甫。
前一刻還爲“結果”擔憂的溫子甫反過頭來勸他,偏還斟酌了用詞,決口不提朱茂坑他……
霍以骁不由輕笑,道:“二叔父不用擔心,我知道怎麽跟皇上說。”
溫子甫擔憂,轉念一想,又覺得霍以骁說的是真話。
若是不知道皇上的心窩在哪兒,哪裏能回回都戳得準?
四公子就是太知道怎麽和皇上說話了。
想氣就能氣得準。
要是不想氣,應當無事。
當然,溫子甫想,能不去禦書房最好。
正說着話,陳正翰等人也走了過來。
“四公子,”陳正翰笑眯眯地,“我正好有些事兒要和四公子說一說,不如一起走吧?”
霍以骁挑了挑眉。
莫不是陳大人也聽見朱茂的話了,擔心他去禦書房火上加油?
事實上,陳正翰沒有聽到,他就是猜的,猜四公子若是急了,與皇上起些争執,反倒不美。
平反之事,最難的地方已經解決了,餘下的,都好應對,此時需求平穩,而不是緊逼,萬一把皇上逼得發火了,平白挨頓罵、罰個跪,得不償失。
霍以骁跟着陳正翰出了宮,緩緩往都察院走。
“皇上好顔面,”陳正翰壓着聲,與霍以骁道,“在百官面前直接推翻之前的定罪,皇上面子上過不去……”
霍以骁道:“我前回說他‘死要面子活受罪’。”
陳正翰聞言一愣,腳下險些一個踉跄,擡頭看着霍以骁,真真是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全天下,敢這麽和皇上說、又會這麽和皇上說的,也就一個四公子了。
前回扔下這七個字,四公子還沒被皇上轟出禦書房跪着,也是稀奇了。
可要陳正翰說,要臉面,并不是什麽壞事,對于一朝之君王,做事說話沒臉沒皮,那才是國之不幸。
天家,需要天家的體面。
“皇上今日說了愧對平西侯府,已經是表态了,”陳正翰道,“暫且緩一緩,等過幾天,我請趙太保、金太師一起,去禦書房與皇上說說。”
金太師過了八十大壽了,按說早該告老,但皇上多次挽留,饒是金太師身體不适、很少能上朝了,都留着他。
好在,三公位高,也不一定需要事事親力親爲。
霍以骁道了聲謝:“那就辛苦陳大人了。”
兩人一面說,一面走,遙遙的,看到了方啓川和柳宗全的身影。
都察院、太常寺、刑部都在這一側,這時候遇上誰,都不稀奇。
霍以骁扶着陳正翰進了都察院。
而方啓川與柳宗全各自繞了一段,最後在一僻靜處說話。
方啓川道:“沈家倒了,但後頭留着的問題不少,四公子一日不替平西侯府翻案,他們就一日要把所有沒查明白的事情查清楚。
翁老頭婆家是俞家家生子,我知道事情和四殿下無關,但他們能雲裏霧裏就定了沈家的罪,說不定也會用這一招對付殿下。
我想着,平西侯府的案子還是早了早好。
再者,我還需要替殿下盡量從四公子那兒挖些消息,我先前想方設法與他和定安侯府拉關系,有效果、又差口氣。
今日這麽一來,賣了個好,四公子多少得對我另眼相看吧?
還有那溫同知,他又不是個傻的,等琢磨明白了我那些問題的用意,我以後再找他往來,他得給我個面子吧?
柳公子放心,我心裏有數,我爲殿下盡心竭力!”
柳宗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