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頁,講的是嶺南當地的一位名士。
名士姓宋、名規,出生在前朝末年。
宋家祖上出過大官,做過海商,家産頗豐,祖業傳承到宋規長大時,有敗落之像,但也足夠宋家再揮霍幾十年了。
結果,逢了亂世。
天災人禍,民不聊生,起義不斷,疆土四境,戰火燎原。
嶺南偏于一隅,不似中原一帶兇險,卻也難以獨善其身。
越來越多的災民湧向嶺南,本就混亂的朝廷無力支撐當地官府,大小官員們亦是各有各的打算。
有封城固守的,也有吞了衙門銀子糧食當土皇帝的,亦有加入起義軍隊、奔向新前程的。
宋家所在的泉城是嶺南大城。
知府想護住治下百姓,如此堅持了六七年,也漸漸力不從心。
宋規幼年時見過繁盛的城市,從少年到青年,又看着這座城日漸衰敗,百姓疾苦。
他說服了當時宋家的一家之主,開倉放糧,他本身也積極地改善城中災民生活。
那幾年,朝廷已經是末路了。
多年的割據、征戰,天下湧現了不少豪傑。
有一統之氣勢的,除了彼時已經坐擁了江南大地的、後來成爲本朝開朝皇帝的朱儉,還有另外幾位,其中,一個叫劉蔽的在嶺南一帶頗有名望。
劉蔽是綠林出身,以前是被逼起義,雖然從山大王成了占據嶺南的大人物,但他手裏缺銀子、缺糧草、缺武器。
戰亂年代,這些東西可比千金。
宋規有眼界,他知道朝廷已經不行了。
若要百姓少吃苦,唯有站出來一個人,平息戰火、開創新皇朝。
英雄再多,爲了自家霸業争鬥,最後苦的也就是老百姓。
宋規選擇了劉蔽。
同在嶺南,他了解劉蔽比其他英雄更多,往來也更容易。
他又說服了長輩,給劉蔽投銀子、捐糧食,支持劉蔽開疆拓土。
而缺少的武器,宋規爲劉蔽當說客,登了知府的門。
赈災放糧的交情,知府再忠心朝廷,也知道窮途末路了,他聽了宋規的勸,交出了庫中鐵石。
劉蔽得了礦石,鍛造兵器,也算解了一時的燃眉之急。
再後來,劉蔽還是敗給了朱儉,宋家作爲劉蔽的支持者,在朱家掌了江山之後,自然也就徹底敗了。
成王敗寇。
朱家的江山史,劉蔽都隻作爲一個競争者出現過幾次名字而已,更别提宋規了。
隻是在嶺南、尤其是泉城,當地先生、學子感念宋規放糧救民的大義,讓他在地方志上有了一席之地。
當然,畢竟是朱家天下,地方上紀念宋規也要講究些方法。
這篇人物志很短,還從頭到尾,用大量的篇幅去寫宋規放糧、赈災、爲百姓奔走,對于他支持劉蔽就隻有兩句話。
要不是黃蔔慶滿腦子“鐵鐵鐵”、“礦礦礦”的,他也不會注意到這短短兩句話。
黃蔔慶捧着這一段,又反反複複地念了兩遍,長長舒了一口氣。
現在,就該進一步确定,泉城衙門裏,爲什麽會有鐵石。
泉城靠海,要麽是官府從海外采買,要麽是當地出産。
前者可能性極少,應當還是當地就産鐵。
黃蔔慶灌了一口茶。
他試着把地方志裏關于泉城的部分都翻看一遍,直到天亮,也還沒有再一部的收獲。
他揉了揉發脹的眼睛,打了個哈欠。
畢竟是嶺南的地方志,要說的東西太多,若是泉城的地方志,想來會比現在看到的東西更詳盡。
也不知道霍大夫人是嶺南哪裏人……
若是泉城就好了。
不過,這一整夜的翻找,對黃蔔慶而言,已經有了很大的進展了。
起碼,不再是一頭霧水。
他現在知道自己該去翻泉城的地方志,隻要弄明白了泉城的鐵礦出産,查獲的鐵器十之八九就有說法了。
因爲,出問題的林場,就在泉城治下。
今兒不是大朝會,黃蔔慶不用上朝,算着時間,喝了一整壺濃茶,頂着黑乎乎的眼眶去了衙門。
他的狀況讓幾個小吏吓了一跳。
黃蔔慶也不管,催着底下處理各項公務。
待退了朝,朱桓與霍以骁一塊進了兵部,也叫黃侍郎的樣子給驚了驚。
“黃大人這是……”朱桓道,“公務煩勞,也不能垮了身體。”
黃蔔慶忙道:“謝殿下關心。其實是昨日下衙後,請四公子向霍大人府裏借了幾冊書籍,看得太過忘我,以至于看到了天亮。”
朱桓一下子不知道說什麽了。
他也有鑽研書法丹青到廢寝忘食的時候,自然不好說黃蔔慶。
隻是,到底是什麽樣的書,能讓黃大人這麽“忘我”。
朱桓下意識地看了眼霍以骁。
請霍以骁幫忙借的,應該不會是什麽話本子。
黃蔔慶私下便是一本本看,也不至于膽大到跟霍以骁提。
霍以骁注意到了朱桓的目光。
他并不知道朱桓在想什麽,隻以爲,黃蔔慶提了他,朱桓就看了過來。
“黃大人借了嶺南地方志,”霍以骁解釋了一句,又問黃蔔慶,“黃大人看出什麽端倪了?”
黃蔔慶笑了笑。
他雖困乏,但腦袋還算清楚。
四公子沒想瞞着三殿下。
若自己說得不清不楚的,恐怕還有生出了麻煩了。
黃蔔慶便道:“有一些發現,前朝末年,泉城府衙裏有過鐵石庫存。隻是,鐵石是怎麽來的,還沒有尋到答案。我也想再問問四公子,霍大夫人是否是泉城人?府裏可有泉城的地方志?”
一聽“鐵石”,霍以骁和朱桓交換了一個眼神。
以本朝的記載來看,嶺南沒有産出過鐵,可若是前朝……
“大伯娘不是泉城人,”霍以骁道,“不過,陪嫁的一位媽媽是泉城出生,她好像收了一套。”
黃蔔慶眼睛一亮。
甚至沒有等到下衙,午歇之時,黃蔔慶就跟着霍以骁又去了一趟大豐街,一輛闆車,把泉城志推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