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司官員都不傻,看過這批鐵器,也能得出這個結論。
隻是,後頭的調查卡住了。
就不說從嶺南到北境了,就是隻查從嶺南林場到歸德府的這一路,眼下也不知道,鐵器是什麽時候被塞進了原木裏。
沒有來路,不知出産。
範圍内的所有官家的熔煉爐子都刷了一遍了,全部沒有幹過私産私運的活兒。
黃蔔慶思考了一番,道:“武安規掌着運輸,但他再‘一手遮天’,也不可能舍近求遠。三船的東西搬上搬下,動靜太大,瞞不過所有人。”
也就是說,私産爐子不至于離水路太遠。
黃蔔慶有了一些想法,打算回去兵部再做查證。
霍以骁尋陳正翰還有些事兒,黃蔔慶獨自走出都察院,走了兩步,拐進了隔壁刑部衙門。
三司近來都是一個腦袋兩個大。
私運鐵器,邊關增固纰漏,狄察之死,沈家貪墨,尤岑之死,平西侯府通敵……
這些案子沒有一樣是小事,它們彼此關聯、互相影響,但同時,他們也是獨立的,對于辦理案件的官員來說,每一件都需要辦得明明白白,而不是,混淆在一塊、成了一塊大泥巴,越揉越亂。
調了官員去各地,留京的還得與順天府、兵部、工部等等配合,都察院各個腳不沾地,刑部也一樣。
黃蔔慶來找刑部侍郎了解狀況。
兩人是同科。
那年中了進士的,有一些等不到缺、沒有真正邁入官場;有一些犯了事兒,早沒影了;有一些起起伏伏、官運不通,還在熬着;也有幾個混得不錯,外放着,不曉得什麽時候調回京中。
留在京裏,還平步青雲、在官場上叫得上名号的,就隻有他們兩個。
因此,平日往來也多一些。
既然來了刑部,黃蔔慶少不得先給朱钰問個安。
朱钰擡眼看他:“黃大人怎麽來了?”
“剛才去了都察院,”黃蔔慶答完,想要退出去,突然心念一動,又補了一句,“那批截獲的鐵器,我有些想法,想再看得仔細一些,就和四公子一起到了隔壁。”
朱钰的表情有一瞬的凝固,他很快調整過來,問:“那黃大人看出什麽端倪了嗎?”
黃蔔慶眼尖,發現了,佯裝不知,答道:“隻有些想法,還沒有成果。”
“是嗎?”朱钰道,“那黃大人可得抓緊些,父皇對這事兒很是關心。”
黃蔔慶恭謹應了。
他從書房裏退出來,隔着窗戶,悄悄地、又迅速地看了朱钰一眼。
四殿下的臉冷得可怕。
黃蔔慶心尖一顫:壞了!
他剛剛,就是想試探試探四殿下。
簡單一句對話,四殿下的表情很不自然,黃蔔慶當即就有了猜測,而此刻,這可怕的臉色坐實了他的猜測。
那批鐵器的來由,四殿下是知情的。
也就是說,私産私運,不止是沈家在弄,四殿下也脫不了幹系。
黃蔔慶心裏發愁。
這可真是怕什麽就來什麽,嶺南林場僵持着,不就是擔心真牽連上四殿下嗎?
現在好了,這案子棘手壞了。
刑部侍郎金晉廷從長廊另一側過來,黃蔔慶趕忙迎上去,臉上堆起笑容,心中還在嘀咕。
兩人說了會兒,話題圍繞着案子來。
金晉廷有所保留,他倒也坦誠,道:“兵部與幾個案子都有牽連,有些還在調查裏的事情,我沒法說得那麽細。”
“應當的、應當的,”黃蔔慶說着,往朱钰所在的書房方向瞥了一眼,壓低聲音問金侍郎,“你們這差也不好當吧?四殿下就在那裏坐着,林場又是這麽個狀況……”
金侍郎笑而不語。
黃蔔慶見狀,沒有追問。
金侍郎送走了黃蔔慶,背着手往回走,就見柳宗全迎面走來。
“黃大人回去了?”柳宗全狀似随意地問道,“黃大人爲将功折罪,也是辛勞。”
金晉廷笑着道:“也是分内之事,他們兵部出了纰漏,他可不得多查一查。”
柳宗全也笑:“大人忙碌,我就不打攪了,殿下想吃些點心,我得去吩咐親随一聲。”
金侍郎目送柳宗全離開,摸了摸胡子。
四殿下在刑部觀政,金侍郎眼神不差,當然看得出來,對方對案情格外關切。
與其說是關心沈家下場,不如說,是擔心案情調查。
這也讓金晉廷有了不少猜測,亦頗爲棘手。
另一廂,黃蔔慶回到了兵部衙門。
朱桓依舊坐在桌案後,認認真真地看文書,時不時拿着筆在一旁的紙上記些東西。
黃蔔慶多看了朱桓兩眼,心裏長長歎了一口氣。
三殿下這樣多好!
四殿下做什麽想不開,去和沈家摻和鐵器?
也不是,四殿下和沈家一條船,不想摻和,也會被拉上船去。
沈家是個助力,但船沉的時候,漩渦也大,船上的都别想脫身。
偏四殿下在上頭,他們這些拿着錘子、斧頭的,是砸船還是不砸船?是噼裏啪啦一通亂砸,還是得小心翼翼地拆這塊闆、不拆那塊闆?
不管了,先想辦法查,至于查出來能不能用,就随機應變。
黃蔔慶深吸了一口氣,重新理順思路。
沈家行那些事兒卻沒有隐瞞四殿下,除了關系近,很有可能也是因爲不好瞞,也就是說,林場那兒就知情,甚至是,林場行了方便。
原木鑿洞、塞進鐵棍、重新封上還讓人看不出問題來,最容易辦妥此事的就是林場。
有人,有工具,還是翁管事的一言堂。
如此推斷,鐵棍的熔煉之所也就可能不是嶺南到歸德府的水路沿岸一帶,八成就在林場附近。
那地方,産鐵嗎?
鐵礦石、還是鐵砂?
地方儲礦,官家都有記載。
黃蔔慶翻遍了手頭都找到了的各種文書,都沒有在嶺南設過提煉、加工之所的記錄。
總不能是,沈家自己搗鼓的、還把那小作坊給弄成了個能與官家出産匹敵的大爐子吧?
那還怎麽找?
去把嶺南的山都翻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