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太保把人拉到了一旁。
他那幾句話,也不是悄悄提點,壓低了也能讓左右聽見,說白了,還是個台階。
台階上的那位,便是皇上了。
皇上順勢站了起來,大步往下走,沉聲道:“愛辯不是?愛吵不是?你們有勁兒隻管在這辯、在這吵,什麽時候吵出了結果,什麽時候告訴朕,朕沒空聽你們鬧騰!”
皇上發話了,底下自然各個垂下腦袋,安安靜靜。
經過畢之安等人身邊時,皇上頓住腳步,道:“案子該怎麽查,不用朕教你們吧?催去林場的人、催霍懷定,私運都沒查明白,其他還給你們說得頭頭是道!沈家抄出來的那些銀子,都是怎麽來的,列列清楚!”
畢之安與陳正翰趕緊應下。
皇上又轉過身去,看着幾個兒子。
目光從霍以骁身上經過時,他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越發不像話了!要朕賞你一把銅鏡嗎?給朕進禦書房來!”
說完,皇上一摔袖子,快步出了金銮殿。
吳公公匆匆喊着“退朝”,帶着儀仗一塊,追着去了。
留下文武大臣,面面相觑。
方啓川理了理衣擺,背着走就走。
吵是用不得吵了,皇上都走了,他還費這個勁兒?
官員們亦是結伴離開,廣場上三三五五聚在一塊,小聲說話。
有說定安侯府太着急了的,讓皇上下不來台;有說聽皇上與畢大人說話的意思,沈家鐵定是沒有機會了;有說沈家到底是皇太後的娘家,不如此做,平反不了……
各有各的看法,各有各的猜想。
亦有人猜皇上說四公子的那句話的意思。
大朝會,官員衆多,品級相差也大,有一部分官員、尤其是離前頭遠的,沒有看到什麽,隻能品那“銅鏡”的意思。
因爲,唐太宗那句話,實在太出名了,誰讀史書時沒有讀過呢?
“以銅爲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爲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爲鏡,可以明得失。”
連以此爲切入的策論文章,都不知道寫了多少,又看了多少。
唐太宗以魏玄成爲鏡,說了這麽一番話。
皇上又是什麽意思?
是說,他以四公子爲鏡?還是說,四公子今日行事太偏,需要有一面銅鏡?又或者,皇上賞了銅鏡,是對四公子的警示,還是期許?
方啓川聽了幾句,心驚肉跳。
這沈家還沒徹底倒下,四公子甚至都還不姓朱,這些官員再這麽猜下去,可不得把人吓死!
他們自個兒吓自個兒也就算了,四公子被他們架得高高的,一旦不留神摔下來,頭破血流,畢竟,姓朱的兩隻手都不夠數。
“想岔了不是?”方啓川湊上去,笑眯眯道,“你們那是沒看到,四公子脖子上,從這兒到這兒,一道紅印子,領子下面還有呢,他也不遮,就那麽露着,啧啧!”
一面說,方大人還一面拿手比劃:“論精神好、會鬧騰,還是年輕人呐。哎,不信啊?不信你們隻管去裏頭問,站殿内的有一個算一個,都看到了。”
那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容讪讪、十分尴尬。
竟然是因爲這樣的原因,難怪皇上還說了“不像話”,看來他們真的是想太多了……
那樣,确實很不像話。
金銮殿裏,朱茂又看了一眼霍以骁的脖子。
當真一言難盡。
以至于,問一下各項正事兒,都會被那道鮮豔的印子給吸引走了注意。
霍以骁似是極不耐煩,壓着性子與朱桓打了聲招呼,不情不願出了大殿,往禦書房去。
廊下,徐公公正等着。
見了霍以骁,徐公公迎上來,道:“四公子,皇上正在更衣,您稍等一會兒。”
霍以骁看出徐公公的欲言又止,便問:“吳公公交代什麽了?”
徐公公笑了笑:“老舅琢磨的那些,您也清楚……”
他私下管吳公公叫“老舅”,在禦書房裏,除了吳公公,徐公公與于公公也是頗爲體面的。
這些體面人,誰不盼着皇上心情好?
最怕的,就是四公子點炮仗。
今兒,看着又是點着火了。
皇上換下了朝服,着一身輕便常服,召霍以骁進去。
霍以骁恭謹行了禮。
皇上沒有讓起,隻與吳公公道:“拿鏡子給他,讓他自己看看。”
“倒也不用看。”霍以骁道。
皇上道:“不用看?敢情你也知道?那還這麽招搖過市?”
“這又怎麽了?”霍以骁慢悠悠道,“前回嘴上有個口子,您就說不合體統,這回這麽個印子,又礙眼了。我八擡大轎娶過門的媳婦兒,留點兒印子,我都不煩她,您煩什麽?”
皇上氣道:“你哪是不煩?你就恨領子太高了!”
“您身上、難道還沒有被哪位娘娘留過印子?”霍以骁微微一頓,又繼續往下說,“是了,恐還真沒有,她們不敢。但您沒吃過豬肉也得見過豬跑,不至于這麽驚訝吧?”
“越說越不像話!”皇上把茶盞往案上一摁,瓷器聲清脆,“文武百官面前,你還挺自得?”
霍以骁促笑一聲。
要他說,還真沒有什麽不自得的。
文武百官,誰沒有看過四公子的話本子?
饒是不愛看話本的,因爲“四公子”的名号,也得尋兩本來翻一翻。
被那些話本“荼毒”過了,這麽道紅印子,根本是小巫見大巫。
霍以骁正想說這些,擡眸見吳公公滿面愁容,他清了清嗓子。
算了。
他今天其實是沒打算氣皇上的。
這印痕,也不是存心露的,起來時沒留心,等注意到了、想遮,時間又來不及,幹脆就這樣了。
“不是什麽大事兒,不值得您這麽生氣,”霍以骁抿了抿唇,“您生氣,也不是因爲這個,您就是覺得是我給溫大人出主意,讓他大朝會上開口,讓您下不來台了。”
霍以骁突然不頂着來了,皇上就不好再發火了,偏那氣已經生,就這麽堵在嗓子眼裏,不上不下,實在難受。
皇上沒好氣地道:“既知道,還這麽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