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了臣子,皇上靠着椅背,語氣放松了些,問霍以骁道:“怎麽?和陳大人商量好了來勸朕?”
“陳大人也是這麽想的?”霍以骁擡眉,“沒有商量過,他應該也不敢跟我商量。”
皇上氣得瞪他。
“您不信?”霍以骁不止沒有看皇上的眼神,也不顧吳公公背在身後一個勁兒擺的手,道,“真話。陳大人吃不準我的想法,若是想到一塊去了,倒也好說,萬一他想穩,我一定要跟沈家拼個頭破血流,那我不止不聽他的,還會在您這兒跟他唱反調。
唱反調還是輕的,我想想,恐怕出了宮門,我還得去都察院堵他。
大伯父不在京裏,千步廊那兒,我要脾氣大一些,還真沒能拖得住。”
吳公公:“……”
固然是真話,但四公子,這時候能不能說說假話?
不對,其實那都是假話。
四公子雖然也有過随心所欲的行爲,甚至也有無法無天的時候,可再怎麽樣,也不是那樣的纨绔。
無論是動手還是動嘴,總歸是占理的。
明明就不是那等不顧身份、胡亂行事的人,在禦書房裏,偏要一張口就是胡話。
這胡話說得再有模有樣,四公子也不可能真去千步廊那兒耍威風。
“還說得挺得意。”皇上又瞪了霍以骁一眼。
他當然也知道霍以骁就是這麽個性子。
前些年更直接,現在這麽幾句氣人的話,反倒還輕了。
霍以骁會這麽說,不過是激他的罷了。
“激将就算了,”皇上把話題拽了回來,“你的想法定然不隻是剛才說的那些,現在禦書房裏就三個人,你隻管說。有理沒理,先讓朕聽一聽。”
說起正經想法,霍以骁的态度端正了許多。
“沈家耕耘了那麽些年,朝中官員多多少少與他們有些關系,或近或遠,您要把與沈家關系不錯的一鍋給端了,那空出來的官位太多了,”霍以骁語速不快,說得也很直接,這話沒有什麽不能說的,皇上也心知肚明,“确實有很多等缺的人,隻是他們大部分都沒有官場經驗,隻有一小部分是丁憂結束後等着複職的。
若都是些小官位,倒無事,新人肯幹肯學,曆練幾年,由上峰帶着學,總能上手。
但是,與沈家緊密的那些人裏,不少是高位。
到時候,提拔上來的是沒有曆練到位的,底下空出來的再拿新人填充,整個衙門是年輕了,卻也不夠穩當。”
皇上支着腮幫子,抿了抿唇,示意霍以骁繼續說。
霍以骁迎着皇上的視線,一針見血:“您确定,一時之間,您能找出那麽多您屬意的,還對您忠心耿耿的?”
皇上的眉頭微微一蹙。
不得不說,很犀利。
忠心的未必是他屬意的,而他屬意的,也未必是絕對忠心的。
别看他坐着龍椅,朝堂上什麽位子放什麽人,不是他的一言堂,不可能一切都依着他的心思來。
更何況,官場輪替,還要講究個資曆。
皇上屬意的、有能力的、忠心耿耿的,也許還是個後生,得再磨砺幾年,一下子提上來,恐怕是拔苗助長。
當然,有苗子抗得住拔,但拔一株兩株就差不多了,拔多了,就如霍以骁所說,整個官場會顯得不夠穩當。
霍以骁又道:“更何況,沈家那兒,我沒有跟榮祿大夫、光祿大夫打到交道,隻聽少保講過幾個月的課,比起我,您更了解他們,他們現在老老實實等死,會沒有後招?”
皇上的眸色發沉。
他當然不信沈家已經認命了。
沈臨和沈沣,絕對不是會束手就擒的性子。
眼下沈家這麽安靜,很不尋常。
分明,禦書房裏還在爲證據不夠結實而擔心,沒道理沈家在這個當口上就放棄了。
之前相對順利,大抵是雷厲風行、打了沈家一個措手不及。
從霍以骁“置氣”離京,到殺武安規,運鐵器被發現,再到狄察妻子到順天府,皇上清楚,是他們占了先機。
而之後的這些時日,足以讓沈臨、沈沣回過神來了。
那兩個老家夥……
皇上想,他們不會坐以待斃,在做好最壞的打算的同時,他們會自救。
别看沈家宅子圍得死死的,卻也不是絲毫沒有與外界往來的可能,前一陣子是永壽過去,那現在……
這麽一想,皇上猛得想起了“密道”。
先前發現的錯綜複雜的密道自然已經毀去了,但那絕對不是朱晟一個人可以弄出來的大事!
教唆朱晟參與到挖掘密道之中的到底是誰,先前一直沒有定論。
可不管是誰,那一片密道毀了,沈臨會不會有樣學樣,也在自家地底下挖個密道出來?
連夾帶鐵器的事兒都敢沾,挖密道又有什麽稀奇。
也許,沈家明面上是老實等着三司調查,實際上早已經有人在外頭活動,把罪名一股腦兒全摔幹淨。
現在的沉默,不過是還沒有準備好。
一番考量過後,皇上淡淡開口:“朕曉得你的想法了。”
霍以骁起身告退。
該說的都說完了,他知道皇上自有決斷。
畢竟,皇上最怕前功盡棄。
這次若讓沈臨、沈沣找到了脫身的法子,之後幾年,隻怕很難有這樣的機會了。
而對霍以骁而言,速戰速決。
隻處置沈家,免得拖泥帶水、弄得一塌糊塗,攪和進來一堆人物。
一旦小公子的存在提前曝光,他和溫宴無從得知長公主手中握着的“把柄”原貌,那事兒就麻煩大了。
吳公公送霍以骁出去。
皇上靠着椅背,垂着眼摩挲茶盞。
他想,他和沈家的矛盾真的存在得太久了,以至于,他想連根帶須全部拔起。
他很急切,急切地等着前頭的消息,想要一個合心意的結果……
結果卻不一定盡如人意。
跟賭博似的,想要赢得多,賭注自然也大。
這一回,他其實不用這樣,占了上風是他,手握一定勝果的也是他。
以骁說得是。
“擒賊先擒王”,隻處置沈家,風險就小,至于其他人,以後慢慢收拾就是了。
茶盞遞到嘴邊,皇上抿了一口,眉頭皺了起來。
茶已經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