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嬷嬷在武昌伯老夫人身邊幾十年了,從二等丫鬟一路熬到了現在,頗爲得臉。
作爲有那麽多年交情的兩位侯夫人,自然也是認得她的。
當年閨中吵吵鬧鬧,跟前伺候的,就有這人了。
沒有了年輕人,武昌伯老夫人也不用再端着。
“别人來找我吵,我還不理,你要吵,我要說的可就多了,”武昌伯老夫人氣惱着道,“你還好意思說在街上厥過去,你厥是厥了,但你們家明顯算計郡主呢!你什麽歲數,郡主什麽年紀,都不是一輩人,你至于嘛!”
桂老夫人撇嘴。
她确實以大欺小,就是欺負皖陽郡主了。
可是,即便沒有她,隻同輩人比試高低,郡主難道就能從宴姐兒手中占便宜?
不可能!
宴姐兒的小戲本子,一套一套的。
欺負欺負皖陽郡主,輕而易舉。
再說了,定安侯府做這些,都是反擊。
新仇舊恨,海了去了!
桂老夫人冷哼:“我至于啊!敢算計我兒孫,我有什麽豁不出去的!
你别站直了說話不腰疼,我是死了個兒子的人了,長子、最最出色的兒子!
我要繼續老老實實地叫人謀算,不拼把勁兒,我都怕自己蹬腳了沒有孝子賢孫給我擡棺材、捧牌位!
到時候,你兒子孫子借我,替我哭喪嗎?”
武安侯夫人撇過頭去。
道理是這個道理,難聽也是真難聽。
她一個邊上陪坐的,都聽得渾身不自在了,更别說那個被逮着怼的武昌伯老夫人了。
果不其然,武昌伯老夫人氣得連翻了幾個白眼。
桂老夫人繼續道:“我也真是服了你了,長公主府的事兒,你跟着心急什麽?知道的,是你記挂着皇太後娘娘當年的好,你對長公主恭謹,不知道的,還以爲你們武昌伯府也跟着做了什麽歹事,怕被算賬。”
武昌伯老夫人的眸子倏地一緊,她沉沉看着桂老夫人:“我怎麽聽着,你話裏有話啊?”
“不是吧?”桂老夫人低呼了一聲,“你們與沈家湊了這麽多年,真就一點兒‘好事’都沒輪到過?那你們這也太虧了。”
武昌伯老夫人:“……”
這話怎麽接?
接不了。
她隻能忿忿道:“你也别陰陽怪氣了。我就跟你說一句,你家大郎出事,我們武昌伯府确實沒有幫忙,但也絕對沒有落井下石。”
桂老夫人睨她。
武昌伯老夫人又指着武安侯夫人道:“她也沒幫。不是什麽敢不敢出頭的事兒,平西侯府的案情,明面上的證據都齊全,你家大郎又硬氣,跟着夏太傅一塊,說什麽都不低頭,我們想保也保不了。”
桂老夫人聽了,笑了笑。
她心裏都有數,真有心幫忙的,當時多少會關照一下宴姐兒與章哥兒。
事實上,兩家都沒有。
定安侯府遠在臨安,家裏擠幹了也就那麽些銀子,自家有心無力,兩個孩子能全須全尾地回到臨安,全靠成安公主、四公子與夏太傅那一些好心的學生們。
隻是,桂老夫人不願在這事兒上與這兩人掰扯。
今日來意,隻有永壽長公主的狀況。
撿芝麻丢西瓜的事兒,她怎麽會犯蠢!
何況,牽扯到一整個伯府、侯府的立場,豈是老太婆們之間那點兒“手帕交情”能掰扯對錯的。
她不犯蠢,也不天真。
“你有你的難處,你和長公主走得近,當時站出來作保,極其不合适,”桂老夫人道,“我們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這點兒道理,都是懂的。”
武昌伯老夫人突然得了個台階,一時微怔。
桂老夫人壓低了聲音,道:“不過,我還是勸你一句,該下船時就下船,不然船沉了,别怪老婆子不從水裏撈人。”
武昌伯老夫人和武安侯夫人一下子謹慎起來。
兩人最關心的就是這個,見桂老夫人漏了口風,彼此打着眼神官司,想多套些話。
桂老夫人道:“我琢磨的,要不然,長公主能病倒了嗎?”
“殿下那是老毛病了……”武昌伯老夫人道。
桂老夫人道:“老毛病犯了也好,一時氣急攻心也罷,肯定得是情緒波動大了,才會倒下的吧?
我記得外頭說的是,前腳從沈家回來,後腳就招太醫了,八成是在沈家那兒說事。
分析來分析去,都找不到讓沈家全身而退的可能,這才……
是吧?”
武昌伯老夫人下意識地,跟着這個“是吧”點了兩下頭。
很快又反應過來,神情尴尬。
“前回長公主頭痛病犯了,還是皇太後薨逝的時候吧?”桂老夫人隻當沒有看出來,說了一半,又故意轉頭問武安侯夫人,“是了,那,紮了滿腦袋的針?”
武安侯夫人便問武昌伯老夫人:“對對對,我還是聽你說的,你當時給我一形容,把我都吓了一跳。”
這麽一說,武昌伯老夫人也有了印象。
“是紮了一腦袋,我當時跟着嬷嬷進去,險些給我吓趴下。”武昌伯老夫人歎了聲。
她原本沒有打算說這些,隻是話匣子打開了,又是些陳年舊事,說出來也無妨,就沒有特特收住。
再者,她的确憋得慌,吵嘴也好,發牢騷倒苦水也罷,總得出口。
若不然,真和桂老夫人說的一樣,得憋壞人了。
“我要沒記錯,差不多是皇太後薨逝的那一年的夏天,”武昌伯老夫人道,“那年,長公主整個人精神都不好,我差不多一個月去請一次安。
春天時隻覺得氣色不好,我那時就想,夏天指不定會越發難捱。
還真叫我想對了!
我那天過去,眼睛一擡,就見長公主躺在窗邊榻子上,一腦袋都是針,人瘦了一圈。
後來那幾個月,我還碰上了兩回施針,不是我運氣好,聽說是幾乎天天紮針,想不碰見都難。
等秋末了,長公主看起來才稍稍長回了一些肉,能起來走動了,讓我陪着在院子裏走了兩圈。
可再怎麽長肉,還是瘦,等換上了冬衣,看着依舊弱不禁風。
等過了皇太後元月時的一周年忌,才算是好起來了。
這回啊,我也想去請安,結果,花廳裏坐了會兒就被勸回來了,說是長公主很不舒服,不想見我。
我越想越不踏實,以前病成那樣都沒有攔我,怎麽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