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邢媽媽說過,老太太是突然之間不願再養骁爺了的,”溫宴斟酌着用詞,道,“老太太當時身體不好了?”
霍大夫人的笑容淡了淡,很快又調整過來。
“好像是以骁六七歲的時候吧,具體的,一時之間,我也記不得了,”霍大夫人回憶着,“老太太忽然就病了,請了大夫,說是年紀大了,難免會有病痛,得好好養一養。
病來如山倒,老太太就說,她那身體怕是養不動孩子了,好在以骁也不似剛抱回來時一樣離不得人,雖早了些,但也能單獨在前院住了,倒不如趁着機會,讓以骁獨立起來。
剛好,以暄也搬前頭去了,就讓他們兄弟一塊。
老太太當時病了有半個月吧,後來幾年間,身體也是時好時不好的。
她年輕時生養的孩子多,對她的身子骨負擔也重,年紀大了之後,病痛就多。
好在這兩年緩過來了,除了眼睛看東西不太靈光,其他都挺好的。”
溫宴認真聽着。
霍大夫人的話應當是事實,但也有她的顧慮,因此避重就輕。
溫宴幹脆敞開了說:“我聽說,老太太那時候許是聽說了骁爺的出身……”
霍大夫人微微一愣。
她有些驚訝溫宴的直白,但回過頭想想,這小妮子若不是個直白人,又怎麽能和霍以骁處得攏。
直白挺好的,比彎彎繞繞的,叫人歡喜。
“我當年是不知道的,”霍大夫人歎息着,“這事兒老爺瞞得緊,我也是等以骁進宮、流言四起之後,才知道他原來是皇上的兒子,再回頭去想,興許當初,老太太是察覺了什麽……
老太太自己閉口不提,我這個孫媳婦,也沒有追着問的道理。
以骁媳婦,我看得出來,老太太還是很疼以骁的。
你不要與她有心結。”
溫宴聽完,彎了彎眼,笑着點頭:“您放心吧,我知道老太太很疼骁爺,愛屋及烏,也對我好。”
她确實不會去怪金老太太。
設身處地去想,老太太那個年紀,孫媳難産而亡、孫子郁郁而終,她心中極其痛苦,唯有兩人留下的這小小生命成了她的支柱。
沒想到,突然有一日,她忽然知道,這個生命并非是自己的曾孫兒。
她這麽些年投入的情感一下子就失去了方向。
她如何能不悲傷,不生病?
病中情緒不好,她不再養霍以骁了,可畢竟是親自帶了六七年的孩子,感情無法因血緣而消散,她想挽回和霍以骁的關系,可兩人之間,終究是僵住了。
上輩子,直到老太太病故,她與霍以骁都沒有緩和。
而溫宴記得霍以骁每年忌日、默默給老太太燒紙錢的背影,也知道骁爺對老太太的感情複雜。
“大伯娘,”溫宴想了想,問道,“大伯父瞞着您,是因爲當時各處都瞞得極緊。”
霍大夫人笑了起來:“你這孩子,怎麽還反過來寬慰我了?”
溫宴道:“我就是不解,皇上不會說,太妃娘娘也不會說,大伯父連您都瞞着,那又有誰在老太太那兒嚼舌根了?”
霍大夫人抿了抿唇,良久,沖溫宴搖了搖頭。
“不知道,”霍大夫人道,“老太太這些年,沒有再提過。邢媽媽若是不知情,我們就越發不曉得了。”
畢竟,邢媽媽伺候了老太太好多年,極其得老太太信任。
溫宴見此,也就沒有繼續問。
又與霍大夫人說了會兒話,廚房來禀,說是湯做得了。
霍大夫人交代着,給霍以暄兄弟幾個留一些,再往幾位老太太那兒送一盅,燕子胡同也不要落下。
自然,還有溫宴的份。
溫宴道:“老太太那兒,我給她送過去吧,也想陪她說會兒話。”
霍大夫人應了,猶豫再三,點了一句:“你想問老太太,我不攔着,可得留心些,我怕老太太傷心。”
溫宴颔首:“您放心,我注意分寸。”
金老太太住得偏,她年紀大了,圖個清靜。
溫宴提着食盒進去。
老太太一看見她,笑得合不攏嘴:“原來是以骁媳婦來了,讓我看看,氣色不錯,真好。”
溫宴把兩盅湯擺出來:“大伯娘剛才做的,還熱着,正好潤潤胃,等下晚飯時也有胃口。”
“她們嶺南人呐,就是講究這些湯湯水水的。”金老太太笑彎了眼。
這是頭一個陪她用飯的以字輩的媳婦。
饒是再喜歡清靜的人,也極其開懷。
溫宴記得霍大夫人的話,沒有開門見山。
一是怕刺激老太太,二來,她和老太太還沒有那麽交心。
那些被塵封着的往事,金老太太連與邢媽媽都沒有提起過,又怎麽會三言兩語,就與她說了彼時狀況?
得慢慢問。
溫宴道:“成親時候,您讓邢媽媽給的方子,我一直在吃。”
金老太太捏着勺子,歎道:“你不怪罪我管太多就好。”
“哪兒會怪您,”溫宴笑着道,“我知道您是爲了我的身體着想。雖然好多姑娘家都是我這個歲數嫁人、生孩子,可确實太年輕了些,生産時不好過。”
金老太太慢慢點了點頭。
她自己就是。
頭胎生得早,吃足了苦頭,後來又得了幾個孩子,都是有驚無險,隻是年紀大了之後,各種毛病就少不了。
當然,生孩子是個造化,有人絲毫不費勁,有人痛上三天三夜下不來,可女人晚幾年生,就和十五六歲時天差地别了。
“我聽說,你之前身子骨也不太好,”金老太太道,“那更是要好好養一養,孩子的事兒,不用着急。”
溫宴陪着金老太太又說了些家常話,看着時間差不多了,起身告辭。
“我下回再來看您,”溫宴笑道,“您别嫌我煩。”
“怎麽會。”
等溫宴走了,金老太太還有些依依不舍。
嬷嬷替她捶着腿,她閉着眼睛想,可能還是年紀大了吧,誰不喜歡膝下熱鬧些呢?
什麽時候,以骁也能過來坐坐,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