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章 慢了幾拍

油燈燒了一夜。

外頭隐隐約約吐了魚肚白。

李三揭撥了撥燈芯,在心裏梳理這一夜的發現。

不得不說,不止是心髒撲通撲通直跳,其餘内髒都跟着顫動,像是被堆在了一輛闆車上,咕噜咕噜着通過石子路,颠得要命。

起先,四公子來找他問瑞雍九年秋季的運輸時,李三揭哪裏想得到,内裏挖着挖着,竟然挖到了這樣要命的内情!

李三揭有些怕,同時,也有些興奮。

當官這麽多年,就是爲了往上爬。

若隻是爲了當個能管事的官,他幹脆留在臨安當知府好了。

臨安富庶,偏安一隅,上上下下的政務,他李大人說了算。

說句不講究的,山高皇帝遠。

何必來京城攪和?

可他想當官,想當高官,不止是當個侍郎。

董文敬比他老,他想在董尚書告老後取而代之,那就得比另一位侍郎出色。

當然,六部尚書不是終點。

有能力、有機緣,李三揭想搏一搏,三少、三孤、三公……

他需要名聲,需要政績。

若北境三關真出了那樣的問題,他看出來了,朝廷後續處理了,他不居首功,也得算個次功吧?

李三揭給自己鼓了鼓勁兒,低聲道:“這事兒,比原想的還要嚴重,四公子打算……”

霍以骁豎起一根手指,往上比了比:“得他拿主意。”

李三揭會意。

也是。

事關邊防,如何處置,還得皇上說了算。

再者,他們隻是看出了其中的把戲,要說确鑿證據,還沒有。

霍以骁亦是這麽想的。

這與定安侯府給皖陽郡主蓋帽子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

無論溫宴再怎麽拔高,往不顧朝廷根基上扯,最終也就是溫家與郡主的矛盾,眼下能占得如此上風,隻是因爲與皇上的利益一緻,對沈家下手而已。

有胡攪蠻纏、混不講理的皖陽,溫宴沒有鐵證也無所謂。

可邊關事務是真正的朝廷根基。

無論是運輸中的弄虛作假,還是建造中的偷工減料,必須要有實證。

隻靠上下嘴皮子碰一碰,哪怕是咬沈家,沈家也不會随随便便讓他們咬一大口。

“若沒有足夠的線索,讓皇上查定門關……”李三揭道,“雖說定門關不會跑,但若出了風聲,關口上的官員就都做好準備了。”

城牆固然是立在北境。

可誰敢查到底?

隻要文書做得幹淨,便是霍以骁也不可能拿着大錘子把城牆砸出個洞來。

一來,一人之力與鞑靼軍陣沖鋒,相差太遠。

第二,皇上再疼四公子,也不會讓他這麽胡來的。

定門關高大、雄偉、寬闊,萬一沒有砸準位置、尋不到問題,别說四公子還隻是四公子,哪怕是東宮儲君,一樣要倒大黴。

必須出其不意,以及,讓皇上點頭砸城牆。

那麽,就必須讓皇上相信,先前的幾次增固确實出了問題。

撥算盤撥出來的數字、韋仕留下來的扇子,都是佐證,而實證……

李三揭苦思冥想。

霍以骁點了點桌面,道:“還是要從運輸上下手。”

在運輸之中發現原木被挖空、裏頭出現了夾帶,才能讓皇上龍顔大怒、下狠勁兒查北境三關。

那座在鞑靼馬蹄之下不堪一擊的城牆,得讓皇上來拆了。

李三揭用力揉了揉臉,在滿是案卷的桌上翻了翻,尋出一份文書來。

他用手指點了幾處。

“風險很大,”李三揭實話實說,“甚至不能說是五五之數。猜中了,後頭的煩惱迎刃而解,但猜錯了,打草驚蛇。”

霍以骁看着被李大人點出來的地名、人名。

去年末,工部定下調一批原木、石塊往西,加固西關,增加對西域部落的防禦,和對往來商隊的管控。

走的是水路,算算行程,現在差不多剛過宿州。

西關也好,北境三關也罷,畢竟路遙,從嶺南調運委實太過遙遠。

按說,就算當地取材不夠,也應該從更近些的地方調運。

可沒有辦法,徭役側重不同,嶺南的林場多、石場也多,出産自然多,且質量穩定,這麽多年一直支撐着幾處關口的增固。

此番運完西關的木料,與瑞雍七年、九年送往北境的原木,出自同一個林場,工部負責的押運官員是同一位。

霍以骁明白李三揭的意思。

挖空原木夾帶,能瞞得過沿途州府、運送腳夫,但肯定瞞不過押運官員。

這位官員是知情人,且是參與者。

現在就看,送去西關的第一批木材,有沒有同樣被動了手腳。

霍以骁道:“風險大,收獲才大。賭還是不賭……”

他依舊比個先前的那個手勢。

得看皇上的意思。

趕在上朝之前,霍以骁先回了趟大豐街。

一進正屋,霍以骁險些被迎面而來的暖意給熏得倒退兩步。

大概是因爲他昨晚上不在,溫宴把屋子弄得更加暖和了。

黑檀兒睡在博古架上,聽見他的腳步聲,倏地竄下來,跳到霍以骁懷裏。

熱情得跟往日态度相去甚遠。

霍以骁啧了聲,連這貓都被熱暈了,貪圖他身上的寒意。

内室裏,溫宴剛醒。

聽見腳步聲,她以爲是歲娘,便嘀咕着要喝茶。

霍以骁給她倒,影子映入幔帳裏,溫宴看到那明顯高大了一截的影子,才知道是霍以骁回來了。

她從幔帳裏鑽出個腦袋看他:“趕得上早朝嗎?”

“時間不多,”霍以骁道,“淩晨時有了些發現,想着要跟你商量商量。”

溫宴顧不上冷不冷的,披了衣裳就從床上下來。

霍以骁長話短說,把發現與推測一一說明,講到尤岑的死時,他的手一下子被溫宴抓住了。

剛剛才起身,溫宴的手掌心溫熱。

她抓得很用力,霍以骁甚至能感覺到,她的手指在發抖。

他在溫宴的眼睛裏看到了一瞬的茫然,然後是意外、不安,再往後,激動又緊張。

仿佛是把所有的情緒都走了一遍。

直到最後,她的唇角才微微往上翹,眼睛潤潤的,透了笑意。

和霍以骁想的一樣,溫宴是高興的。

隻是這種機會來得太突然,她連高興,都慢了幾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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