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眼霍以骁,這位面不改色,極其平靜,沒有意外也不見生氣,就跟方啓川沒有出狀況一樣。
他又看了眼溫宴,這位倒是笑盈盈的。
方啓川這才看向了始作俑者,那隻突然冒出來的黑貓。
這貓兒厲害,還成精了一樣,方啓川一直都曉得,可這會兒與貓大眼瞪小眼,他在貓眼裏看到了滿滿的嫌棄。
嫌棄他膽小如鼠,一驚一乍。
方啓川氣笑了。
嘿!這貓竟然還笑他?
他是人又不是神仙,一團黑影就這麽迎面撲來,還踩腦袋,這誰能挨得住?
黑檀兒嫌棄完方大人,搖着尾巴走了。
他已經認定了方啓川膽小。
不止是這一回,以前他跟着方啓川的時候,就知道這人好吓得很!
方啓川氣歸氣,也不會跟一隻貓過不去。
何況,這還是四公子家的貓。
五品官職是比他低,架不住貓主子厲害,他惹不起。
放下書畫缸,方啓川自個兒從地上爬起來。
剛那下摔得狠,擰到了腰,不動不覺得,一動,針紮似的,痛意直沖腦門。
方啓川痛得直皺眉,看着散落一地的字畫,頗爲苦惱:“四公子、夫人,不是我偷這點兒懶,實在是現在下不去腰。”
溫宴道:“不要緊。”
霍以骁睨了方啓川一眼,道:“方大人看起來傷得不輕,怎麽傷的?”
方啓川一愣。
他剛摔得那麽精彩,四公子總不能是沒看到吧?
他也是機靈,倏地明白過來,飛快編好了故事:“貓跑進來玩,跟在校尉身後爬樹,校尉身手敏捷,上去又下來了,我家那隻年幼些,上去就下不來,急得直叫喚。我來尋貓,不好意思麻煩四公子的親随,就自己上了。夜裏黑,一個不小心摔下來了。”
溫宴打量了方啓川兩眼。
能屈能伸、腦筋活絡,方大人還真可以。
難怪上輩子,他被逼着上了朱晟的船,在朱晟出事後,還能繼續在朱钰、朱茂幾人之間回轉,方大人真就長袖善舞。
當然,在善舞也沒有用。
朱钰斷尾時從不手軟,方大人再是能耐,也一樣被扔出來擋災。
霍以骁道:“方大人,人得服老,下回别爬樹了。”
方啓川自然連連點頭。
腰上雖痛,還好隻是影響了彎腰,挺直了走路倒能堅持。
方啓川便與霍以骁商量好了回禀、試探朱钰的套話後,拱手告辭,動作别扭、鞋底磨地,慢吞吞地挪了出去。
溫宴這才起身,收拾散落在地上了畫卷。
霍以骁亦過來幫忙。
把書畫撿起來,确認狀況,若是松了就再卷緊些。
黑檀兒把這當遊戲,滾得遠的幾卷,全被它一爪子一爪子地拍回溫宴身前。
它還記得這些是紙做的,連指甲都沒有伸,全靠它的小肉墊子。
兩人一貓,整理起來很快。
黑檀兒拍了一把折扇過來。
折扇不比卷軸,它有棱有角,輕了滾不動,黑檀兒使了些勁兒,最後一下用力過猛,直接給拍到了霍以骁的鞋邊。
霍以骁蹲着身,打量這把折扇。
很陌生的一把扇子,也不知道怎麽會在書房裏,而且還混在了書畫缸之中。
打開來看,一面是幾株竹子,另一面是詠竹的詩,來回翻看都十分平平無奇。
黑檀兒看着折扇,啪嗒啪嗒甩着尾巴。
霍以骁好笑地看着它。
這貓不止記仇,還記舊仇。
柒大人那一把扇子被它撕了個稀巴爛,衣裳也死撐了破布條,這貓還是看折扇不順眼。
霍以骁朝它搖了搖扇子,道:“這扇子給你玩?”
黑檀兒見他不似诓人,跑了兩步,一爪子按在扇面上。
溫宴正把幾卷畫軸放回書畫缸,聞聲轉過頭去:“這是什麽扇子?”
“不曉得。”霍以骁道。
他真的沒有一點兒印象,可能是以前随手買的,混在了其中。
既如此,不如給黑檀兒玩。
霍以骁慫恿還在猶豫的黑檀兒:“想撕就撕。”
黑檀兒愉悅地叫了一聲,扇子踩在抓下,一通撕劃,高興得不得了。
撕扇子,比在樹皮上磨爪子,有趣多了。
紙糊的扇面碎開,露出裏頭的扇骨。
霍以骁把最後幾卷畫收起,餘光瞥見扇骨,他微微眯了眯眼睛。
“讓我看看。”霍以骁走過去,重新蹲下。
黑檀兒正在興頭上,用力地扒拉了兩下,扇釘裂開,整個扇子分成了兩半,它踢了一半給霍以骁。
霍以骁拿着扇子,撕掉上頭的扇面,隻餘扇骨,對着油燈細看。
溫宴湊過去,隐隐約約的,從扇骨上看出了一些起伏。
“好像是刻過什麽。”溫宴道。
說完,她端來了一盆水。
霍以骁把半散又沒有全散的扇骨泡在水裏,小心翼翼去除上頭還粘着的紙。
溫宴問黑檀兒把剩下的也要了來,一并泡着。
這把十二擋折扇,用的是湘妃竹,原本被扇面覆蓋的部分已經露了出來。
扇骨小,刻的地方也就少,且扇子主人謹慎,刻得很淺。
霍以骁和溫宴将上頭東西拓下來,仔細分辨,也隻看出了一堆數字。
“處理竹子的人當時手邊沒有紙,順手就記在了竹子上?”溫宴猜到。
霍以骁點着一處,道:“這裏有個地名。”
溫宴靠過去,細細一看。
定門關。
與夾口關一樣,爲朝廷北境的三座關隘之一。
“這扇子到底是……”溫宴轉頭去看書畫缸,一個念頭劃過腦海,“那天去庫房,骁爺抱了好些書畫,這扇子是不小心夾在裏頭了?”
霍以骁也這樣認爲。
當時那總管被他唬得夠嗆,簡單記錄後就讓他們帶走了,以至于誰也不知道夾了把扇子。
“不知道是從誰府裏抄過去的,”霍以骁道,“定門關下面的這些數字,是什麽意思?”
明兒得再對一對,看看兵部、工部這麽幾年往定門關輸送的物資裏,有沒有對的上的。
能被作爲秘密埋在扇骨裏,其中肯定有乾坤。
就是不曉得,這乾坤的中心,到底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