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好是因爲天冷還是自責,一雙手冰冷麻木。
他還不能歇着,得把這一身車衣給換下來。
一擡頭,黑貓趴在車頂上,居高臨下看着他。
溫馮趕忙與它行禮,口中絮絮叨叨:“得虧今兒有你,若不然,真出了大事了。不愧是校尉,當官的就是不一樣,那麽有本事。”
黑檀兒從車上下來,落到溫馮腳邊。
想了想,它甩了甩尾巴。
啪嗒啪嗒,尾巴落在溫馮的鞋面上。
多少鼓勵一下他。
馬鞭脫手确實不應該,反應也不夠快,顯得遲鈍,但,最起碼,眼光很不錯。
非常得不錯。
好好學一學、練一練,還是有希望的。
反正比渾然不覺、從頭到尾被瞞在鼓裏的溫二叔強。
溫馮好歹還聽了黃嬷嬷幾句指點呢。
黑檀兒鼓勵過了溫馮,邁着步子走了,也不管溫馮懂不懂。
溫馮不太懂,他隻是個老實人,目送黑貓消失在夜色裏,他便動手拆起了車衣。
這是老夫人的寶貝。
今兒沾了雪,得趕緊收起來,好好打理。
馬兒也得喂草,再檢查檢查車架子,黃嬷嬷那一下撞得可不輕……
正屋裏,桂老夫人睡着了。
青珠放下幔帳,輕手輕腳地,又吹了燈。
曹氏送溫宴出門,一面走,一面歎:“老夫人累着了。”
桂老夫人的養生之道是一切都有規矩。
每天何時起、何時睡,三餐何時用、用多少,都有定數。
此時未到桂老夫人睡覺的時間,但她撐不住了。
“睡一覺,能緩過來的。”溫宴寬慰曹氏。
畢竟是按戲本唱戲,情緒再是激蕩,桂老夫人也心裏有底,不至于真被籠罩在溫辭身上的風言風語和小蝠胡同的險情給牽着鼻子走。
要是毫不知情,再一激動,恐怕真會昏過去。
老夫人隻是身體累了,心态還很穩,溫宴相信,桂老夫人挺得住。
溫宴把曹氏拉到一旁,壓着聲兒與她道:“明後日,我也許會進宮,不一定能來看望祖母。
叔母,您等祖母醒了,多給她提一提沈家。
郡主如此不得章法,皇上肯定會借機懲治沈家,沈家勢弱,平西侯府的案子就好辦多了。
祖母再堅持堅持,就能等到翻案,能等到我父母沉冤昭雪,她現在往外頭說,還隻能說父親的死是對嶽父妻子的不離不棄,将來,她能說,那是舍生取義,是讀書人的正道,是堅持與氣節。
祖母不等着骁爺認祖歸宗嗎?等沈家倒了,骁爺就是四皇子了。”
霍以骁與皇上之間的根本矛盾,其實不在沈家。
可桂老夫人與曹氏都不知道,溫宴信口開河,瞎說得沒有絲毫負擔。
曹氏忙不疊點頭,她曉得婆母最看重的是什麽,這些話便是個餅,也是最香、最甜、最合老夫人胃口的餅。
她得喂到桂老夫人的嘴裏去。
要不是怕犯了忌諱,曹氏都想讓溫婧畫一副霍以骁與溫宴的《皇子與皇子妃冠服圖》挂到桂老夫人的床頭去,讓老夫人一睜眼就能看到。
多香啊!
保準讓桂老夫人每天精神奕奕,腰不酸、腿不疼,吃什麽都有胃口!
禦書房外。
皇上沒有讓皖陽郡主進去,直接讓她跪在小廣場上。
皖陽哪裏吃過這種虧?
短短一個多時辰,她被誣陷,被桂老夫人和溫宴罵到腦袋上,現在,又罰跪……
從小到大,哪怕是去年被永壽長公主打巴掌時,都沒有這樣一波三折,還折折受屈。
皖陽氣急敗壞,跳了起來。
她不跪!
不是她做的事,憑什麽?
池嬷嬷二話不說,一擡膝蓋,頂在皖陽的腿上,迫的她跪倒在地。
“不想長公主回來就給您收屍,您就老實些!”池嬷嬷湊到郡主耳朵邊上,咬牙切齒道。
皖陽被她唬了,一時愣怔。
池嬷嬷氣得頭頂冒青煙。
長公主怎麽會養出這麽一個女兒呢?
不僅沒有任何助力,還回回壞事。
她被派來管教郡主,沒有管好不說,還出了這樣的變故。
郡主是死不了,但她池嬷嬷的命,肯定要完了。
吳公公站在廊下,面無表情地看着這一對主仆。
見郡主沒有鬧騰的意思,吳公公轉身,回了禦前。
皇上正咬柿餅:“皖陽不鬧了?”
吳公公搖頭:“老實些了。”
“先讓她跪一會兒吧,”皇上道,“你等下問問她,想朕罰她什麽。”
吳公公應了一聲。
皇上吃完了一個,又吃一個。
吳公公看在眼裏,默默想,皇上今夜的胃口果真不錯。
皇上一連吃了三個,才讓吳公公撤了。
指尖點着扶手,皇上整理思路。
如無意外,沈家已經派人給永壽去消息了。
在永壽回來之前,他可以讓沈家跌個大跟鬥,也可以不痛不癢。
原本,皇上會選擇前一種,畢竟,讓沈家吃啞巴虧的機會并不多,但現在……
前街上,溫宴和定安侯夫人算計了皖陽,皇上想,興許可以試一試後一種。
這些年,他和沈家一直維系着一種微妙的平衡。
打破平衡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哪怕此次沈家注定倒黴,皇上若一刀子下得太狠了,永壽回京之後,肯定不會太平。
他的這刀子,得砍在永壽和沈家能接受的範圍之内。
一如,他當時雷厲風行罵狄察,也是因爲,一個狄察而已,對永壽是損失,卻不是無法承受的損失。
現在也是一樣。
溫辭大放異彩,小蝠胡同也沒有燒起來,蓋在皖陽身上的證據,其實沒有證據。
永壽想要平息此事,願意付出的代價肯定不多。
前街的喧鬧,是擴大事端。
他選擇後一種,讓事情更大一些……
甕中捉鼈,好不容易埋好的甕,能逮更大更多的,爲什麽要現在就把蓋子蓋上呢?
理順了之後,皇上睜開眼睛,給吳公公遞了個眼色。
吳公公會意,出了禦書房,到了皖陽郡主跟前。
“郡主,”吳公公看着已經奄巴巴了的皖陽,道,“您把定安侯夫人氣得不輕呐。”
皖陽哼了聲。
到底是誰氣誰?誰被氣得不輕?
分明是她!
“侯夫人上了年紀,恐是要大病一場。”
皖陽啧了聲:“怎麽了?侯府缺人伺疾,還是少了人參吊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