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子甫扶着桂老夫人躺下。
爲了讓老夫人舒服一些,車上鋪了又厚實又暖和。
替老夫人調整了一下背後引枕的位置,溫子甫又爲老母掖了掖毯子。
“辛苦你了。”溫子甫與曹氏說了一句,又從車上下來。
畢之安一瞬不瞬留心着皖陽郡主的狀況。
見池嬷嬷能制住郡主,他也就不另外插手了。
眼下狀況,怎麽斷怎麽定,皆有皇上說了算。
他們順天府,管不了這樁既是家務事、又是朝堂事的麻煩,真正需要他們做的,是安撫好百姓、考生。
瞧見溫子甫動靜,畢之安問道:“怎得不随老夫人回府?老夫人病着,離不了人。”
“我那位夫人,處理家事一把好手,府裏也還有其他人能給她搭把手,不缺我一個,”溫子甫深吸了一口氣,“母親的性情,我知道的,比起在她跟前端茶伺疾,她更希望我做好衙門裏的事。
春闱,已經因爲我和辭哥兒添了這麽多麻煩了,現在是補救之時,我在衙門裏認真做事,讓春闱有序進行,這對母親來說,是對大的孝順。”
各家有各家的相處之道,有人喜歡兒子、兒媳都在病床前圍着,也有人不想爲了自己身體耽誤晚輩。
畢之安對桂老夫人沒有那麽熟悉。
可既然當兒子的都得這麽誠懇了,畢之安當然也就不勸了。
順天府管不了郡主,但他們依舊忙碌。
春闱之前,不能再出小蝠胡同那樣的事兒。
所有衙役都不得閑,安頓考生的胡同,必須有人守着,尤其是夜裏,斷不能再被人悶聲不響澆幾桶菜油下去。
先前,他們就在商量怎麽安排人手,還要與京衛指揮使司那兒協調。
要不是被前街這裏的狀況打斷了,早使人去請徐其潤了。
由官差們配合,堵在路中央的馬車總算可以通行了。
隔着簾子,溫宴看着皖陽郡主的馬車離開。
郡主似乎還沒有冷靜下來,在車裏鬧騰個不停,可惜被左右的人手鉗制住,除了咒罵聲從裏頭傳出來,她也鬧不出新鮮花樣。
車把式面不改色,直直往皇城方向去。
溫宴琢磨着,既然是吳公公安排的人,那前街的這一段也會一五一十、完完本本地傳到他耳朵裏,再轉述給皇上。
皇上不會錯失這麽一個對付沈家的機會的。
尤其是,永壽長公主不在京中。
皇上能趁機,名正言順地讓沈家吐一口大血。
而讓沈家傷了元氣,不僅可以讓朱茂、朱钰失去仰仗,後續溫宴替平西侯府翻案之時,也能少很多阻力。
牆倒衆人推。
若沈家還是一座山,要動搖它,從它手裏達成自己想要的成果,這很難。
那麽艱難的路,溫宴前世走過一回。
她僥幸走到了最後,但付出的代價太大了。
今世,溫宴要抓住一切機會把這座山變成一堵牆,還是漏風的牆。
哪怕是賊喊抓賊。
這也是這一回,溫宴和霍以骁隻盯着沈家做文章的原因。
朱茂和朱钰,讓他們難受是皇上的事兒,溫宴隻要在旁推一把就好了。
哪怕,溫宴明明白白地順着褚東家,找到了他背後的朱茂、或者朱钰,難道就能讓皇上把兒子給廢了嗎?
不可能的。
這點兒小事,不足以把一位皇子打趴下。
既然不可能,溫宴直接放棄,走一條走得通的路。
與皇上的利益一緻的路。
也就是沈家。
溫宴放下了簾子。
在皖陽郡主的馬車離開之後,定安侯府的馬車也要動了。
圍觀的百姓不再堵着路,卻也沒有各自散開,站在前街兩側,議論紛紛。
“溫大人真是個負責的好官,母親病倒了,他還堅持做好衙門裏的事。”
“侯夫人爲了這場風波過意不去,溫大人這樣才是盡孝。”
“郡主堅持說她沒有讓人放火,卻沒人信她……”
“兇巴巴的,誰會信她。”
“萬一她說的是真的?”
“怎麽可能!你沒有看到侯夫人都病成什麽樣子了嗎?郡主對她毫不客氣,這種脾氣,做什麽惡事都不奇怪。”
“是啊,侯夫人真不容易,勳貴人家最要臉面了,要不是真的沒有辦法,誰會把這些去衙門、在大街上說道。”
“我聽說,是在長公主府吃了閉門羹,才不得不去衙門。”
……
議論聲,陸陸續續傳進了馬車裏。
上車前還力竭地站不住的桂老夫人睜開了雙眼。
她沒有脫力,卻也不輕松,整個人都透着一股子疲乏。
曹氏倒水給老夫人潤嗓子:“您辛苦了。”
桂老夫人喝了,輕哼了一聲:“關鍵時候,還是得老婆子親自出馬。”
溫宴道:“您說得是。”
皖陽再胡攪蠻纏,她也是個姑娘家。
比口舌,溫宴斷斷不會輸給皖陽。
可是,氣盛了,顯得溫宴盛氣淩人,氣弱了,哪個看熱鬧的會喜歡被小姑娘欺負得擡不起頭的、唯唯諾諾的小媳婦?
這是身份帶來的天然差距。
上輩子,溫宴吃過這種虧,事後,她剖析、反思又總結,最終的答案是無解。
她的年齡與身份,短時間内無法改變。
什麽人做什麽事兒,講究一個合适。
要與一位姑娘家論高下,要麽是一個年紀更小的小娃兒,要麽得是位老人家。
還有什麽比老人家還厲害的?
那當然是生着病、隐忍、克制又不得不認真講道理的老太太。
這戲,桂老夫人最是合适。
馬車進了燕子胡同。
桂老夫人唱戲唱全套,無精打采地躺在車内,全靠黃嬷嬷、胡嬷嬷一并使勁兒,把人挪下來。
再靠一把美人榻,前後四人一塊,擡回了正屋。
溫馮家的也來幫忙,見溫馮站在一旁,緊張兮兮的,她問:“怎麽了?”
溫馮看着自己的雙手,哽道:“後怕。”
從衙門出發前,溫馮聽黃嬷嬷講過,經過前街時,速度放慢,會有人沖出來,他要當心别真的撞了人。
溫馮控制得很好。
可他被郡主吓到了,本不該脫手的馬鞭落到了郡主手裏。
若那一鞭子抽在馬背上……
溫馮不敢再想下去,低聲喃喃:“老婆子,我怎麽這麽沒用?”
“那你下回有用些!”溫馮家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顧不上細說,幫忙擡美人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