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步廊左右,官吏們各自收拾着東西,準備回府。
三三兩兩的,少不得讨論些今日要緊事情。
皖陽郡主與溫辭那點兒“恩怨”,原是桃花故事,在衙門裏談論,不太合适,可現在,這是朝堂大事。
與春闱有關,與科舉有關。
溫宴的那兩句話也會傳到了這裏。
以私人恩怨攪亂春闱,這就是枉顧朝廷根基!
李三揭揣着手走出工部。
以他和溫子甫的交情,桂老夫人病倒了,多少得有些表示,一會兒還是去露個面,給老夫人問個安。
昨兒,溫辭在寶安苑裏提及他之前的那篇文章,讓李三揭一時之間名聲大振。
邊上幾個衙門,不管是不是與水利打交道的,隻要沒看過的,都來問了一聲,想要看看。
還有好幾位考生結伴而來,希望能拜讀、抄寫,好帶回去給其他怯場、沒敢來千步廊的人。
饒是李三揭自認那文章寫得格外用心、十分出色,簡直是集他水利工作之大成,也被一個接一個尋上門來的同僚、學子給弄得滿面通紅。
他李三揭,就這麽出名了?
當年中進士時的文章,也就一個不溫不火,比起幾位出色的同科,完全中規中矩。
一晃當官這麽多年,年年比拼政務而非文章,他竟然因爲一篇進去工部的敲門磚而聲名鵲起。
果然,這人生境遇,說不準!
李三揭一面走,一面琢磨,正好看到霍以骁從兵部出來。
“賢侄”肯定是叫不得的,李三揭開口要喚“四公子”,還不及出口,騰地,一股子熟悉之感撲面而來。
難怪、難怪!
難怪他一下午工夫都覺得有哪裏奇怪又說不上來。
原來,就是這熟悉的感覺!
挖坑,拔高,往死裏打。
這路數,太熟悉了,太親切了。
他以前見識過好幾回!
李三揭不清楚這坑是誰挖的,但溫宴拔高了,拔得考生們義憤填膺,官員們議論紛紛。
下一步,應該就是往死裏打了吧?
李三揭搓了搓手,說不上來是激動還是刺激。
那是皖陽郡主,是永壽長公主的女兒,是那麽好欺負的嗎?
那廂,霍以骁也看到了李三揭,對他颔首,算是打個招呼。
若是他知道李大人的疑惑,他肯定會答:當然了。
皖陽就是一隻肥羊,不薅秃了,多浪費!
小狐狸不喜歡浪費,她要物盡其用。
此次風波,到底如何應對,霍以骁和溫宴讨論過幾次。
從傳言舞弊開始,事情其實有很多種發展的可能。
比如說,從質疑溫辭到質疑霍以暄,比如,姜翰林被卷入洩題風波,以至整個春闱都受影響,比如,先前在禮部的朱桓和霍以骁要自證清白……
這是他們已經想到的,後續發展變化裏,還會有很多他們沒有想到的可能會冒出來。
線越多,事情越亂,最後提起這頭落下那頭。
容易顧不周全,也不知道其他人下場時到底會揪着哪一頭發力,以至于束手束腳。
所以,溫宴來了個釜底抽薪。
現在,那些可能全部被切斷了。
快刀斬亂麻一樣,隻剩下了一種結果。
沒有其他可能了,就隻有這一條!
有誰會擋在皖陽前頭替她喊冤?
沒有。
朱茂不會,朱钰也不會,永壽長公主不在京中,沈家想喊,也得皇上願意聽才行。
有心算無心之時,自證清白是最難的。
釘死了是皖陽在背後搗鬼,那霍以骁和朱桓也就無需自證,他們在禮部時并未影響秋闱,更沒有插手春闱的準備。
見霍以骁沖自個兒颔首,李三揭快步上前,拱手喚了聲“四公子”。
霍以骁道:“李大人要去順天府嗎?我正準備過去,李大人一道走?”
别說李三揭本就要去,哪怕壓根不想去,這時候也得跟上。
“祖母以前身體一直挺不錯的。”霍以骁道。
李三揭順着往下說:“是,侯夫人很注重保養,在臨安時,好些人向老夫人請教養生經。”
霍以骁歎道:“下午她們過來,我看祖母的臉色就不大好,卻沒想到會在衙門外昏過去,若不然,該建議她回府歇息。她這次是氣着了。”
李三揭嘴裏應了一聲。
要他說,桂老夫人的身體其實是被那一刀子給損着了。
外傷容易愈合,損失的元氣卻不是一位老年人随随便便就能補回來的。
再遇上這接連的糟心事兒,頂不住也尋常。
迎面,幾位翰林院的官員過來,兩廂打了照面,少不得行禮。
其中一位,正是覃柏。
李三揭眼睛一亮,茅塞頓開。
前回,溫宴還讓黑貓帶信,讓他從覃柏嘴裏套話,那麽現在,他該幹什麽?
當然是宣揚一下桂老夫人有多不容易了!
不然,四公子邀他一塊去順天府做什麽?
總不能叫兩聲“賢侄”就真的親近地能拉家常了吧?
四公子需要的,是他這張嘴!
“是了,我也聽說侯夫人下午來過翰林院了,”李三揭忙不疊道,“後來好像還去了吳國公府,又去了長公主府,實在沒辦法,才去順天府外敲了鼓。也是不容易,老夫人這個歲數了,還得爲了兒孫上衙門。”
霍以骁睨了他一眼。
李大人很通透。
霍以骁道:“皖陽那脾氣,吳國公府不管,長公主府又見不到人,祖母還能怎麽辦?要麽立刻上衙門,要麽就往宮裏遞帖子,哪天皇上得空了,允她進宮,才能告個禦狀。這事兒往常甯宮告也不合适,太妃娘娘說不動皖陽。”
李三揭吞了口唾沫。
四公子說話,果然是“無法無天”。
當然,也很合适,畢竟,四公子這會兒肯定得生氣。
不無法無天,怎麽像是生氣了呢?
四公子氣頭上的時候,别說是郡主封号,連皇子大名都是直接挂嘴上的。
“侯夫人定然是曉得自家身體,”李三揭挑了個合适的角度,“今兒是頂着一股氣得說說明白,回到府裏,病來如山倒,哪裏還能去禦前呐。”
說完這些,李三揭又與覃柏等人拱手:“覃學士,我今日得去探望侯夫人,等過兩天,你們要憶苦思甜時,千萬記得知會我。哎,對了,你上回說,跟你提及考生辛苦的那位是順天府的知事?不如,一塊兒過去,替我引見引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