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是良善的一個人,也會在境遇造化之下,迸發出這些惡來。
而不同是,如何應對、如何處置惡。
溫宴抿着蜜茶,理着思緒,道:“大哥并不參加此番春闱,他們這會兒若被那些情緒牽着走,最後損的也就是自己了。”
霍以骁颔首,轉眸看了溫宴一眼。
溫宴垂着眼簾,看着是放松又自在,可霍以骁看得出來,小狐狸的心思沒有停。
“沒有那麽莫名其妙的嫉妒。”霍以骁道。
一切事情,其實都有迹可循。
霍以骁記得,他剛被接回宮裏的時候,皇上就很偏向他。
讓他住進了漱玉宮,賞了不少東西,又時不時叫他進禦書房說話。
彼時所有人把這一切歸結到他姓“霍”上。
皇上最敬重的是霍太妃,生母早亡,沈氏專權,他把太妃娘娘當作親母。
隻可惜,他自幼在娘娘跟前長大,待登上皇位之時,尊爲皇太後的依舊是沈氏。
先帝正宮還活着,皇上哪可能越過她、給霍氏晉位?
現在,沈皇太後死了,太妃娘娘沒有被加封的意思,皇上想“補償”養母,自然隻能補償霍家人。
而霍以骁,父母早亡,天生就一可憐孩子,年紀又與朱桓相仿,選作伴讀,養在宮裏,就是皇上待霍家的态度了。
宮裏人慣會看眼色,皇上喜歡他,太妃娘娘寵着他,連唐昭儀和朱桓都把霍以骁的受寵視爲好事。
無人嫉妒他,也沒有哪個可以嫉妒他。
不是一條道上的人。
直到流言四起,所有的颠了個個。
他受皇上偏寵,因爲他姓朱,他是皇上沒有認回的兒子。
朱桓嫉妒過,不平過,後來大抵也覺得這樣的情緒沒有什麽意思,反反複複地,近來能與霍以骁多說些事了。
朱晟是表現得最激烈的那一個,若不然,豈能數次發展成動手的地步?
本來無關的兩條路交彙成一條,霍以骁和他們站在了同一條路上,各種情緒,自然就迸發了。
他說,沒有莫名其妙的嫉妒。
在秋闱結束、溫辭不參加春闱的現在,他和那三人走在了兩條路上,是什麽因由把兩條道彙在了一起?
溫宴明白霍以骁的意思。
被嫉妒不可怕,但背後的那個原因,卻不得不弄清楚。
溫宴擡頭,問隐雷道:“這三人,王笙與錢晖也算是年紀相近,關系近些也在情理之中,那楊繼林與他們差了輩。”
隐雷道:“聽說,兩人小的時候,楊繼林給他們講過功課。”
香居書院名氣大,本就是爲了科舉之路而存在的書院,先生們收弟子也是以能在考場上有一番作爲爲标準。
至于開蒙,自有其他學堂,與他們泾渭分明。
楊繼林考中秀才後就在書院裏了,聽說,也不是能力不行,就是每次考試都差點兒意思,次次名落孫山。
爲了補家中開銷,他在給兒子開蒙時,順帶着,給附近的孩子們講了講。
王笙、錢晖就是當時與楊繼林的兒子一道念書的。
沒念多久,也就是一個月,楊繼林生了一場大病,沒有再帶學生了。
按說,從規矩上,兩人要尊楊繼林爲師,可後來共同在香居書院裏念書,這輩分實在亂套,楊繼林不讓他們喚“先生”了。
而書院之中,也有遠近。
窮苦些的、住北大街一帶的鄰居,與富貴人家的公子,是同窗,也僅僅隻是同窗。
溫宴輕聲道:“年節裏,見的人多,也說不好是哪一處觸動了他們,這會兒來敵視大哥。”
“除非他們三個湊在一塊嘀嘀咕咕,”霍以骁道,“要不然,黑檀兒可打聽不出緣由來。”
正在一旁吃着早飯的黑檀兒聞聲擡頭,瞪了霍以骁一眼。
溫宴笑盈盈的,湊過來看着霍以骁。
隻她這笑,霍以骁就知道,一準是沒好事。
小狐狸要尋事兒時,一直都是這麽笑的。
霍以骁微微往後仰身子,才剛一動,就想起自己不必如此。
他頓住了,故作自然,道:“說吧。”
溫宴哪裏看不出來。
可她得請霍以骁幫忙,求人辦事時,态度總得好一點。
起碼,不能戳穿霍以骁。
骁爺這臉皮,被她戳跑了,可怎麽求?
“我想直接問問錢晖。”溫宴道。
霍以骁挑眉:“怎麽問?”
溫宴笑容更甚:“當然是藥倒了再問。”
霍以骁:“……”
他怎麽就忘了,小狐狸行事,亂七八糟的手段多。
“半夜裏去?”霍以骁問。
溫宴點頭,不輕不重,乖乖巧巧。
霍以骁啧了聲,他牙酸!
那青梅味道,一想起來就酸!
“你,”霍以骁抿唇,強壓下口中那股勁兒,“缺幫手?”
溫宴笑道:“我帶着歲娘和黑檀兒去,倒也不是不可以,隻是怕路上出現差池,尤其是半夜馬車從城裏過,遇到京衛指揮使司的人,不好交代。”
京衛指揮使司當然不會把溫宴怎麽樣,但盤問總少不了。
最後傳開去,四公子與夫人新婚不久,夫人大半夜不歇覺,在城裏轉悠……
那就不是牙酸,是牙痛了。
黑檀兒吃完了,躍到溫宴懷裏,尋了個舒适位子,躺下就睡。
霍以骁伸手揉了揉黑貓,在小爪子抓過來前躲開了。
溫宴捏住了黑檀兒的爪子,撓了撓肉墊,與霍以骁道:“待明兒我包湯圓。”
一聽這話,霍以骁微怔,半晌,氣得笑了聲。
得!
叫黑檀兒盯梢,給做魚圓;讓他出力,就包湯圓。
他和黑貓一個待遇!
分明明兒就是上元,敢情他不幫忙,連湯圓都分不着了?
霍以骁的指尖點了點桌面,剛想說什麽,對上小狐狸的目光,話又堵上了。
眼眸晶亮晶亮的,與眼白分隔明顯。
黑與白,就像那湯圓的餡與皮。
小狐狸就這麽含笑看人,瞳孔裏映着他……
她看人,向來都是這麽直白。
霍以骁輕咳了一聲。
算了,跟隻貓計較什麽。
他吃魚圓,貓能吃湯圓嗎?